宮裡這回的中秋宴就在紫宸殿裡辦,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宴,京中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員全在與宴名單上。
潘相入席時一掃對麵,發現有好幾位勳貴的坐席上都空著。眉毛動了動,心裡就明白是什麼事了。
盧大人在垂拱殿被天子一劍斃命,偏他身份特殊,既是襲爵的開國功臣之後,又是三品大員,他一死,京中暗地裡流言紛紛,都說是天子不滿勳貴,嫌他們領著爵位的俸祿又吃著官職的俸祿,連有實職的盧尚書都被殺了,那些領了個虛職的更不會放過,擔心這突如其來的中秋宴是斷頭宴,寧願告假躲在家裡也不敢來吃席。
李廣治就坐在潘相旁邊,他湊近低聲道:“聽聞昨兒中秋宴的消息出來,就有幾家脫了衣裳躺院子裡,一晚上秋雨淋下去,凍病了好幾個,現下正心安理得地躺著呢!”
說著又是一聲歎息,“不在陛下跟前,好歹能保住性命,進了宮,萬一陛下他……”
接下來的話沒能說下去,誰心裡都明白。
潘相道:“陛下未必是對勳貴有什麼不滿,他隻是……”隻是什麼,誰也說不清楚。舉凡殺性過重之人,那一身煞氣怎麼都藏不住。但是陛下不同,看他神態麵貌,分明和十年前一般無二,這麼些年殺了那麼多人,沒叫他發生一丁點改變,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說明他的心性當真已冷酷至極,無論是殺誰,殺多少人,在他眼裡都與摘花撫琴無甚分彆。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有時候麵對他,潘相時常覺得自己見到的不是個人。
正出神間,內侍的聲音響起,那位來了。
潘相目光一掃,見好幾個門生都朝他看過來一眼,便微微頷首。
眾人皆起身行禮。
然而行禮時布料摩擦的動靜中忽然夾入了瓷器碎裂的聲音,那清脆的一聲響將所有人的心都一提,有好幾人更是嚇得麵色發白,幾乎以為那是天子拔劍出鞘的動靜。
那聲音就是在吏部郎中蒲承身側響起的,他側頭瞧一眼身側的另一位吏部郎中江明,低聲道:“怎麼回事?”
江明麵色煞白,哆哆嗦嗦道:“我……害怕。”
江明是見過天子殺人的,那是三年前了,那個時候天子還會上朝,他的上官吏部侍郎正上前啟奏,忽然,天子不聲不響就從上位走下來了。
江明那個時候升官沒多久,人又年輕,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雖然素聞天子殘暴,但並未太放在心上,在他看來,慈不掌兵,義不掌財,天子權禦天下,自然更要施展威嚴,若是下麵人對天子不懼怕不敬畏,天子還怎麼統率群臣?
因此當天子走下來時,江明並不畏懼,甚至悄悄抬頭看過去,並不覺得那看上去年輕俊美的天子有甚可怕的,直到他在群臣麵前扼死了吏部侍郎。
哢擦一聲響,在鴉雀無聲的大殿內,像是一道驚雷,將所有人駭得變色。
江明當時呆呆的,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夢。而在群臣麵前無緣無故扼死了大臣的天子好像隻是在園子裡趕了隻蟲子,就那麼施施然又回到了龍椅上。
當年吏部侍郎的死,自然是沒個結果。
在江明看來,戶部尚書的死,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