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顧媻想著乾脆背對著街口坐時,已經走過了路口的三個書生模樣打扮的高個青年嬉笑怒罵著轉頭回來,為首之人身著青色長衫,腰間配一隻雙魚戲珠玉佩,腰帶攘著幾顆成色極好的珍珠。
顧媻眉頭挑了挑,垂著眼簾,不想抬頭。
隻聽那三人也各叫了一碗陽春麵,然後坐在旁邊的桌子,為首之人坐了一會兒,耐不住地走過來,彎腰去看顧媻,隨後驚訝道:“呀!當真是時惜啊!我剛才老遠看見,都不敢認,還以為是哪裡遠道而來的貴客,想要結識一二都怕你不搭理咱們。”
顧媻這才抬眼看,隻瞧見為首的青衣長衫的公子年歲估計十六七,生就一副長臉厚嘴唇,很像東成西就裡中了毒的歐陽鋒。
顧媻心覺好笑。
歐陽□□看顧媻眼睛彎了彎,登時怔住,隨即心頭血氣上湧,團著滿嘴的酒氣便親昵地握住顧媻的手,親熱道:“時惜老弟,你怎得一月不見,都像是不認識了一樣,我是你李兄啊,一個月前你還總請教我學問,我那時忙,沒空教你,以後我天天都有空啊……時惜,你何時有空呢?”
顧媻看了看自己被撫摸的手,微笑了笑,似乎有些羞怯,直叫自稱李兄的青年心頭火熱,好像早幾年瞎了眼,沒認出這麼顆蒙塵珍珠吃了好大的虧。
“李兄,你家就在前頭那石獅子大門裡頭嗎?”顧媻溫柔地問。
“正是啊!你不記得了?我是李老爺嫡親的外甥,正住在裡頭的蘭湘園,明日帶你進去玩可好?”李同聲音特意溫和地說著,手也輕輕拍了拍顧媻的手背。
顧媻嘴角一抽,好一個嫡親的外甥。
既然是外甥,那就沒什麼好伺候的了。
顧媻把手抽掉,略略矜持地權當看不見李同不悅的臉色,說:“我有些想要方便,不知李兄一起否?”
李同立即又喜形於色,笑道:“好哇好哇,咱們兄弟一起。”
說著,就跟顧媻一塊兒去了旁邊的小巷子。
顧媻來之前一直在四處張望,老早就看見斜對麵的巷子裡似乎有個方便的小廁所。
古代廁所估計就跟農村旱廁差不多,顧媻看見有人進去,然後歪歪扭扭提著褲子出來,且裡頭有股難聞的氣味,大體也就差不離。
他慢吞吞跟在急吼吼的李同後麵,並不需要他說些什麼暴露自己,就聽李同滔滔不絕地道:“哎呀,時惜啊時惜,你能不計前嫌的同我好,想必是真心待我了,是哥哥我狗眼看人,從前竟是瞧不出你如此的人品來,一會兒哥哥帶你去酒肆玩兒玩兒如何?你想要什麼哥哥都給你買。”
顧媻自顧自的解手,心想這朝代估計挺開放,或許和他那個時代的魏晉南北朝類似,男風盛行也說不定。
不過聽這位李兄所說,過去自己老找這貨問題,但都被嫌棄了。或許不止是嫌棄呢……
“時惜,那回同他們一塊兒喊你叫花子,絕非我本意啊,你不會就是因為那事兒氣得病了一月吧?”李同忽地感覺出後悔,他沒有解手的意思,醉醺醺的看著麵前行為自在的顧媻,真是痛心疾首。
李同這輩子最瞧不起的就是窮讀書的,老老實實當個下人就不錯了,非要擠進學堂裡,搞得堂上臭烘烘的,先生偏還就喜歡這樣的學生,他不帶頭欺負欺負,那學堂豈不是書呆子的天下了?
且學堂裡但凡模樣標致些的,李同夥著自己的一些狐朋狗友,要麼做戲弄個英雄救美的把戲,要摸威逼利誘,幾乎全得手了個遍,得手之後,要麼送給朋友樂嗬,要麼甩掉不管,總而言之是把李家侄兒的派頭耍了個足足的!
李家那可是本地連縣丞見了都要先笑三分的富戶,整個縣的土地,七成是他們李家的,年年朝廷納貢,月月上奉的孝敬,那都得他姨父點頭!
李同雖然基本見不了姨父幾麵,但姨媽卻是常見,每每多給姨媽帶點外頭好玩兒的好吃的,姨媽哪會不幫他說說好話?聽說要不了多久,衙門裡也得他他安排個差事,日後可就沒有如今這麼逍遙了……
李同一想到日後怕是要日日點卯,不能跟如今簡直蛻變了的時惜朝夕相處,李同便情不自禁地乾脆從身後抱住方便完畢的少年。
“時惜時惜,你可彆生哥哥的氣,哥哥讓你打……”
顧媻也沒掙紮,順勢係好腰帶,手在對方身上擦了擦,才欲拒還迎搬連連象征性的躲了躲,說:“彆這樣李兄……我沒生氣的,隻是我心裡有些話,想私下跟你說,明日天黑了後,我家裡沒人,你……你能來找我嗎?”
少年羸弱不已地輕顫眼簾,被抱在懷裡時,似乎都沒多少分量,輕飄飄的讓李同混像是又喝了二兩。
李同雖剛從窯.子出來,正虛得雙腳發軟,此刻卻又覺得自己又行了。
可眼前的少年宛若出水晚蓮如此羞澀矜持,隻軟軟讓他明日去家中相會,他怎麼能破壞此刻的意境?
李同也算半個讀書人,骨子裡墜著幾分附庸風雅,連忙壓住自己快要上腦的火氣,憐惜道:“好好,你說什麼是什麼,明日天一黑,我一定到。”
“屆時……你隻管進屋就是,我不會鎖門的,李兄……你,你一定要來。”少年滿目的欽慕繾綣。
“好好好!”李同幾乎要先一親芳澤了。
可就在這時,少年像是想起什麼,懵懂道:“對了,李兄,剛才我父親去李老爺那裡談事,聽說李老爺的夫人,也就是你姨媽有意要讓你迎娶焦家之女呢,不知真假。”
李同瞬間酒醒了一半,急忙說:“當真?!何時的事情?賢弟我先回家去看看,你……”
“我明日夜裡等你。”顧媻微笑。
李同勉強笑了笑,疾步走出巷子。
顧媻慢吞吞出來,看李同的兩個狗腿子還在吃麵,正不明所以的看著李同跑回李府,其中一個皮膚黝黑麻子臉,另一個圓臉小眼睛,具是以為他們剛才在巷子裡乾了什麼,眼神頗邪,一邊笑,一邊嘴裡不乾不淨地說著什麼。
顧媻看口型都猜得出來,大約是些亂七八糟的侮辱人的話,酸氣衝天。典型的一丘之貉。
顧媻是這樣的,誰罵得更厲害就帶誰一塊兒玩,他看是黑臉的嘴動得比較快,就上前跟圓臉的說李兄家裡出了事,來不及和他們說,讓圓臉的哥們去幫幫忙,黑臉的留在這裡等會兒。
圓臉的哥們立馬就追著李同去了李府,黑臉的就繼續吃麵,顧媻走過去坐在人旁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有件事想要拜托這位大哥。”
黑臉的青年沒念書,平日裡隻是類似小廝似的,跟著李同混吃混喝,總而言之便是李同吃肉他們喝湯,李同玩花的他們看著。
他沒見過顧媻幾次,或許見過,但顧媻一向都低著頭,所以沒有印象,此刻顧媻坐近了,黑臉青年一時便又心猿意馬起來,目光不住地往眼前少年玉一般的鎖骨處瞧。
“你說罷。”黑臉青年也醉醺醺的,但當著人麵兒卻還是挺有禮,曉得枕頭風也是厲害風,更彆提眼前少年明擺著是個上等的皮囊,怎麼著也會讓李同寶貝幾個月。
誰知道少年極度地羞恥,仿佛要說的話害他羞憤於死,好不容易開了口,卻是眼尾都要泛出淚花,羞答答地湊人耳邊道:
“李兄嫌我是初次,要我先找人習慣習慣,我……我無人可找,看大哥您麵善,就想找你……明日夜裡天快黑時,你在我屋裡等我可好?你可千萬彆同任何人說。且我等天黑再進屋,你也得閉著眼睛,不然我實在是……”
看黑臉青年愣了兩秒,點了點頭,顧媻就連忙裝作羞澀,換了個斜對角的攤子等老爹出來——離開前顧媻心裡還覺得可惜,這世道也沒什麼八卦周刊,不然明天這地方的頭條絕對精彩,他以後在揚州還能看看呢。
這是個茶水鋪子,店家有正經的門麵,也更靠近中心街區,這條街更前麵明顯亮的燈籠都更多。
顧媻問店家有沒有水洗手,剛才被傻.逼摸了右手,不好好洗洗他怕得病。
店家連忙讓自己兒子從裡麵接了盆水出來,服務非常到位還端著盆子給顧媻倒水洗手。
顧媻道了謝,店家笑臉相迎說不謝:“一文錢。”
顧媻笑容僵在臉上,好家夥,古代奸商?你提前說我直接去不遠處的河邊洗謝謝。
身上一文錢都沒有的顧媻腦袋正在飛速旋轉,想著跟店家說讓他等等一會兒他爹會過來付錢,也不知道店家信不信。
剛才整那幾個傻逼都沒有此刻顧媻廢的腦細胞多。
就在此時,一個嘶啞卻依舊難掩磁性的少年音從側麵傳來:“店家,他的賬也算我這桌,再給他上壺好茶。”
顧媻側頭看去,隻見一個身著月白色罩衫的少年公子端坐方桌前,其獨自一桌,麵前擺著壺冉冉冒著熱氣白煙如雲的茶壺,月色如瀑罩其身後,勾出一個挺直的輪廓,像是一株臘月落雪的鬆柏。
可惜了,是公鴨嗓的鬆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