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胖在旁邊笑說:“沒辦法,我這輩子,就這點兒愛好了,母親你彆說我了。”
“好好,時惜,你把你的字畫拿出來叫老身看看吧,聽說當年的青州牧的字乃一絕,文人墨客無不稱讚,說有風骨,有劍意什麼的,我反正不懂,看看也好。”
少年靜靜看了一場母慈子孝的戲碼,卻覺得假得不得了,隻是他又懷疑是自己感覺錯誤,所以暫且不管,聽話的把字畫打開,展示給老祖宗看。
隨著字畫展開,顧媻發現老太太一向看透所有的目光平靜到幾乎帶有諷刺意味的暗含笑意,隨後當他展開到最後落款的小字時,那目光瞬間好像穿越了許多許多歲月,停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融化。
那大胖倒是直白,又拿了個簽子肉串架在烤爐上頭,大剌剌的評價說:“不錯不錯,果然是極優風骨的!和二叔的字跡比起來都要氣勢強上幾分,時惜啊,你先人果然不得了。”
老祖宗嘴角一扯,笑道:“再不得了又如何?如今也就隻剩下這幅字了。”
顧媻真是無奈,太爺爺你到底做了什麼啊?果真是因為對太奶奶不好,納了太多小妾,所以這會兒老太太還為她姐姐打抱不平呢?
“哦,我不是說青州牧不好,他豐功偉績,我一個深居簡出的婦人都聽過,隻是覺著噓唏,顧家當年好歹也是風光過的,先帝與青州牧也是極為器重,如今不過幾十年而已,顧家如此的光景,未免噓唏。”老祖宗淡淡說著。
顧媻笑著垂首稱是,心裡是一個字都不信,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什麼叫未免噓唏,明明有些幸災樂禍,好像在說:我就知道,我是對的,顧家肯定沒什麼出息,我早就知道了。
少年真是有些好奇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過去的故事到底是怎麼樣的?
可惜他沒有超能力,不能窺見人心。
“是啊,子孫不學無術,所以落敗了。”少年順著老祖宗的話道。
老祖宗淡淡點點頭,靠在椅子上歇息了一會兒,忽地說:“時惜還有事?”
顧媻一驚,卻又很快釋然。
也對,昨天老祖宗說不用給她看字畫證明身份,今天他還是拿了過來,不是有事兒相求,怎麼可能?
“的確有事,一件小事,可說小又很大,還望老祖宗恩準。”
“你先說來聽聽。”老祖宗讓人把畫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她走過去慢慢看,一邊看一邊說,“是謝傲的事情?你不想在他那兒辦事兒了?”說罷淡淡斜了顧媻一眼。
“不不不,怎麼會呢?能跟著大爺那是時惜的福氣!”少年心裡都是一緊,他可不能暴露真實想法,老太太明顯是希望自己能夠安分跟著謝傲,自己要是表示不想,那也絕對去不了謝塵那邊!指不定立馬就要被派到彆的地方,更壞的情況是遠離中心人物,那真是完蛋!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老身看在姐姐的份兒上,會好好考慮。”
“老祖宗不必看在我太奶奶的份兒上考慮,隻看在先侯爺的份兒上,看在大老爺的份兒上,看在大爺的份兒上,看在侯府上下幾千口人的份兒上就可以了。”
老祖宗頓時正色望向少年,語氣都沉靜許多:“……如此看來,倒是個大事兒。”
少年也不囉嗦,更不自己添油加醋,隻把自己今天第一天上班的所見所聞說得清清楚楚。沒提自己出口幫那傻蛋謝傲攬下差事的事情。
話畢,總結說:“其實這件事對侯府隻好不壞,對大少爺更是隻好不壞,時惜看大爺那麼刻苦,天不亮便去了衙門,結果卻做著那樣小廝一般的念賬之事,心中不忍,隻想著,老侯爺若是能到酒局,幫餘大人把這件事兒辦好了,功勞定是全在大爺身上,大爺以後肯定是要升上一升!這不是兩全其美的大好事?”
少年直直看著老祖宗,卻沒聽見老祖宗開口,而是看到大胖突然皺眉,說著有些天真的任性話:“老餘他辦事兒真是沒譜,他自己搞得一團亂,讓咱們當靠山?不行!哪有這樣的?咱們是侯爵,根本不管揚州這些事兒,隻是住在這裡罷了,何必麻煩二叔跑來跑去?”
大肚子的女人在旁邊安安靜靜吃橘子,好像知道這件事兒她一個婦道人家插不上話,起碼暫時是插不上話的。
少年無奈笑道:“話不能這麼說……”
“怎麼不能這麼說?且我的傲哥兒他幾斤幾兩我最清楚了,他出去到衙門辦事兒我就很不讚同,在家裡又不是吃不起飯了,非要去衙門,真不知道他娘怎麼交他的!”
大胖說起小孩兒的教育問題,那叫一個頭頭是道,還道:“咱們二叔說過了的,大房二房永遠不分家,咱們大房難道還缺他一口吃的?不需要他在外頭搞這些,升不升官的,再升也不會比二叔的官階大的,你去叫他回來,以後彆去衙門了!”
“哎,你管小孩子做什麼?傲哥兒也成家了,是該找些事兒做,以後能升官,那當然也是好事啊,指不定以後咱傲哥兒還真出息了,也得封侯拜相,那咱們家可就是一門兩侯,如何不好?”老祖宗微笑道。
少年安靜如雞,心裡卻是驚濤駭浪,這母子兩個果然有問題,表麵和和氣氣,母慈子孝,實際上針鋒相對,話裡有話!
他們當他聽不懂,顧媻卻最會聯想,他學生時代理科格外的好,邏輯性是班主任認證過的強悍。
要說之前他不明白為什麼現在的二房老侯爺對大房嫂子這麼尊敬孝敬,原來真是因為老祖宗值得。
這中年賈寶玉擺明了還在希望自己兒子彆出去爭什麼官位,在家裡呆著就行,呆著乾嘛?真的混吃等死?
不,他們想等二房的侯爺死,然後二房世子也死,好坐等爵位回來。
可老祖宗很支持傲哥兒出去創業,也是擺明了不會幫忙大房把爵位弄回來。
這是什麼神仙嫂子?二房老侯爺的確該敬重人家。
可能老祖宗看得很長遠,清楚的知道自己兒子孫子是什麼貨色,所以也跟二房簽訂了什麼永遠不分家的協議,好保自己的後代們的榮華富貴吃喝不愁,這真是很好的合約了啊。
老祖宗有見識,真的有遠見,顧媻默默感慨。
“行了行了,我一會兒就讓謝塵親自去城外營中找老侯爺回來,明晚必到餘大人家中做客,時惜啊,你且先下去,這字畫也拿回去吧,老身欣賞完了。”
顧媻事兒辦完,功成身退,抱著字畫就要回後街去,但他故意走得慢,路上也就‘正巧’碰到被老祖宗叫去說話的謝塵。
謝二爺今日依舊意氣風發,身穿絳紫騎裝,袖口收束的地方綁著做工精良的箭袖,上頭繡滿了祥雲仙鶴,綴有好幾顆紅寶石,老遠快步走來,行路有風,極為帥氣逼人。
可謝二爺一看到顧時惜,便腳步猛地一頓,好像被掐住了尾巴的大狗,眼睛都瞪得老圓了,想跑,又滿臉不悅,好像在說‘老子是主子,憑什麼跑’。
小顧導遊心裡好笑,慢悠悠走過去,故意裝作好巧的模樣,一臉無辜問道:“咦,二叔,你今天看見顧彥了沒有?我今兒碰到他,他還說準備了好東西送你,說你最愛那東西了……二叔是嗎?”
“我……我放他娘的屁!”謝二爺滿麵通紅,解釋說,“他那是自己喜歡,偏說我喜歡,老子從來沒看過那東西!根本不喜歡!什麼男男女女,老子根本沒想過!”
“那二叔天天想什麼呢?”少年眸色溫柔,笑意盈盈。
謝二爺心臟撲通撲通亂跳,不知到底是緊張的還是被逼問嚇出來的:“爺什麼都沒想,不是和你說過?”
“那二爺還是想想吧,想想答應我的事情,我可馬上就要兌現我的承諾了,二爺你什麼時候能把我爹送進你先生的學堂呢?”少年歪了歪腦袋。
謝二爺繃著臉,一臉淡定:“太簡單了,你放心就是,你來的第一天,我直接帶著你爹過去。”
“那好,一言為定。”少年下意識伸手要為他們的合作進行友好握手。
但很快反應過來,這裡可不是什麼商務會所,談業務不用握手,可他沒能收回去,就被謝二爺有樣學樣的握住,還問他:“乾嘛啊這是?”
少年樂著抽回手,說:“不乾嘛,你快去吧,我也回家的,餓死了。”
少年懶洋洋地先行告退,哼著謝塵從沒聽過的曲子,謝二爺目不轉睛地送漂亮的小親戚離開,隨後抓了抓腦袋,也模仿哼了哼,以他自己都不曾發現的輕鬆狀態,步入他那從前總是心事沉重進入的慈瑞齋……
——小親戚手上是不是塗什麼花膏了?
忽地,謝二爺伸手聞了聞剛才和顧時惜握手的那隻手,總覺得手上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