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府台大人的居所和府尹相連, 平日卻將前來的客人分流清晰,所謂公事公辦,私事私辦, 前來辦公的, 從衙門正門走就行, 會友的, 得從正門旁邊的偏門直入二門正堂。
顧媻之前跟著孟玉來過一次, 這回便很有點兒自然,不像上回滿腦子都是計算,連好好看看四周彆樣的裝飾都沒有心情。
大約是因為這次公事裹著會友家宴的名頭,所以一入二門便可見四處仆從眾多,府內剛剛打掃過,到處還掛了紅燈籠和穗子,喜氣洋洋, 以迎不久後即將到來的新年。
孟玉和謝二爺來這邊,幾乎就跟回家沒什麼兩樣,顧媻走在略後一點的位置, 習慣性喜歡觀察所有人的微表情, 發現孟玉時不時的跟謝塵一樣, 回頭生怕他走丟了一樣,有些好笑。
他這麼大一個人,難不成是瞎的?還能走丟?
但這種話少年也曉得沒必要說出口,即便是開玩笑也有種打擊人積極性的壞處, 就當他是個路癡也無所謂, 隻要還知道惦記他,那麼他交的這兩個公子哥,都算沒交錯。
餘大人的家宴設在府尹後院, 那是一個占地幾乎有一個標準操場大小的花園,但因為其中怪石嶙峋池塘大大小小也好幾個,所以具體大小顧媻也不清楚,隻心中為之一怔,更加堅定地想要當官。
他要是每天也從這樣大的宅院裡醒來,一起來仆從如雲,刷牙都站在這麼漂亮的古典建築花園裡,那他不知道多樂觀開朗。
由於已然入冬,家宴主體擺在花廳裡麵,花廳其實就是和花園相連的一座建築,四周窗戶大開後,形狀偏長的扁窗留下一道道寬闊的視野麵向花園,幾乎讓人就置身花園當中一樣。
當然也是不必怕冷的,顧媻看見花園裡四處都擺了暖爐,客人們走兩步就有個可以取暖的地方,這炭火跟謝家的幾乎一樣,沒有看見一點兒煙,大約也是個價值連城的碳。
“孟三!謝塵!這兒!”忽地有人從花廳那邊小跑著過來叫住他們。
顧媻望去,隻看見個長著模樣清秀的少年氣喘籲籲向這邊過來,這人身著淺藍色和白色相搭的長袍,頭上帶著一頂玉冠,原本四分的普通模樣,硬是被這身富貴打扮拔高到了八分,但是等這人對著謝二和孟三露出一笑,分數直降,這人牙像島國人,亂得互相打架。
“餘勝,你爹咋想的?擺在這兒?不如去你家戲台子那邊,又暖和又寬敞,再請個戲班子過來唱一唱,園子裡現在水也不流,花隻臘梅,沒什麼意思。”謝二爺淡淡評價著,他是真當自己過來吃吃喝喝玩樂的。
孟玉在旁邊笑了笑,說:“餘伯父家宴是跟揚州的巨賈富豪敘舊的,搞個戲班子過來咿咿呀呀的唱,說話誰聽得見?我們在花廳旁邊的小廳用餐,吃吃喝喝後,想聽戲,乾脆再找人來,這會兒就不勞餘伯父費心,咱們自己玩自己的就是。”
餘大人的崽在旁邊連連點頭稱‘是’,顧媻在旁邊觀察了一會兒,感覺挺有意思,餘大人是一言不合就哭,毫無什麼形象派頭可言,但收放自如,儼然官場老油子,餘大人的小孩倒是挺靦腆的,不怎麼出眾,一點兒也不油。
“不過今天嚴林也來了,帶著他的那個遠房親戚什麼的,戴瑁也帶了個人,不知道是誰。”
“嚴大屁居然也在啊!那感情好!顧時惜,一會兒你跟我坐,我把嚴大屁好好介紹給你認識認識。”謝二爺哈哈笑了笑,扳回麵子的機會來了!
餘少爺好奇似的順著謝二的話看過來,一眼就認出顧媻是當初在謝家門口被謝塵帶回家的親戚,頓時也笑,隱隱捧著謝塵說:“原來今天二爺帶了秘密武器來,嚴林那小子今天必輸,大約又要喝個酩酊大醉回家摔東西去。”
顧媻正聽得津津有味,孟玉緩緩走到他身邊來,小聲說:“是不是有些不自在?謝塵是這樣,他並非故意把你當個擺件和人攀比什麼的,他拿我都跟彆人炫耀,不是有惡意的。”
顧媻笑道:“我曉得。”
孟三公子溫柔說:“餘勝就是餘大人的獨子,餘大人也隻一個夫人,和夫人青梅竹馬,熬了許多年,才有這麼一個兒子,餘伯父總怕他養不大,總狗兒狗兒的叫,咱們也就跟著喊他餘狗兒。”
“是嗎?”顧媻笑容都真了幾分,搖了搖頭,說,“還真是個寶貝兒子。”
“當然,不像我,家中上麵兩個哥哥,下麵還有個妹子,是上下都要敬著哄著,舉步維艱啊。”這話純屬玩笑了。
顧媻一聽就知道是誇張,假若當真舉步維艱,就不會需要孟玉去給孟大人送早點了,且他看孟大人對孟玉的態度,父子兩個關係明顯很近,孟玉在孟大人的麵前提自己母親也格外自然,說不定孟玉上頭兩個哥哥是同父異母的孩子。
要麼孟玉是正經二婚老婆生的小孩,要麼孟玉前頭的兩個哥哥是庶子,大概率顧媻猜測是前一種,隻有孟玉的兄長們沒人撐腰,孟玉才有這樣的派頭,儼然孟家唯一兒子的樣子。
正說著,花廳那邊也有一群少年郎說說笑笑,聲音時而放大,時而變小,眾人不時還看向顧媻他們這邊,明顯是有些敵意的。
顧媻一眼就認出當中領著漂亮親戚的嚴林,這人今天在那群人當中居然沒有站在中心位置,中心位置給了一個陌生少年,那人一身紅黑騎裝打扮,袖口和領口簇著一些雪白的兔毛,五官格外的標致,濃眉大眼,卻眼神輕蔑倦懶,雙手揣在暖手袋裡,看什麼都好像在看一團垃圾。
——比謝塵都囂張的樣子。
“那個居然還要用暖手袋的是誰?”
果然,顧媻聽見謝塵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