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宴,顧名思義就是大家在秋天這個季節裡一起聚聚,吃吃喝喝,上司與下屬同樂。
類似公司每周的聚餐。
可惜顧媻每次聚餐都懶得去,有那種時間還不如多給富婆們打幾個電話,好維係一下感情,如今他做了領導,卻不得不來,也有些明白為什麼要做這個聚餐。
——不搞聚餐,估計他就連三年的任期都過去了,下屬都有誰,長什麼樣子,顧媻都不知道。
宴席擺在能夠看見不遠處華安寺的滿山紅葉處,往西更是可以看見漫天南飛的鳥兒,花園裡池塘下,孟玉養的好幾隻小魚提前冬眠似的,半天沒動,有縣令好奇一般丟了個石子進去,登時驚得裡麵的小魚四處亂串。
顧媻一邊聽耳邊林夢山這個好徒兒給自己講人物關係,一邊看了一下今日的反派三人組,隻見反派們好像因為剛才被懟了個底兒掉,這會兒個個兒臉上都掛不住,都不走在一起了,各走各的,好像也不組隊了。
顧媻悄悄笑了笑,跟方才幫自己大戰反派的陳縣令引薦了一下林夢山,道:“陳縣令,這位就是昨日我同你提起的林縣令,你們二位都是我心中覺著特彆有才華之人,隻不過各自擅長的領域和性格不同,若是能夠互補一下,何愁你們的百姓不安居樂業?”
顧媻看陳縣令打量了一下林縣令,林夢山也頗有些好奇的看著陳聽,兩人明明同僚了好幾年,今日好像才透徹的撥開雲霧相見了。
顧媻笑著,總覺得自己像是紅樓夢裡的老祖宗,這會兒正領著林妹妹和賈寶玉見麵呢,你倆可快點見禮吧,他笑得臉都僵了。
心中默默腹誹著,顧時惜瞄了一眼正在看著他們這邊的江大胖子,那江大胖子臉色很是不好,但又敢怒不敢言。
顧媻最喜歡逗這樣的人了,丟開這邊引薦過的林夢山和陳聽,走到江大胖子身邊去,便笑著道:“江縣令,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昨夜睡得可好?怎麼臉色如此之蒼白,是有什麼心事?不如說出來,讓諸位同僚為你好好分解分解?”
顧大人此話一出,所有人目光便聚集於此。
江大胖子心中一淩,心想自己左右在上司顧大人心中已然形同死敵,遮遮掩掩不堪為大丈夫,不如一條路走到底,是死是活,他江羽也算是對得起自己這麼多年讀的書了!
於是江縣令猶豫片刻,便聲音洪亮道:“在想顧大人真乃神人也,一夜之功夫,便將江某多年交情的陳縣令給挖了過去,如今陳縣令看我,大約如同看螻蟻一般,當年泛舟湖上,琴瑟聽音之日,恐怕再也算不得什麼了。”
顧媻‘哦’了一聲,看江大胖子的眼神肅然起敬,他還以為江大胖子是隻會躲在彆人身後,讓彆人跳出來的那種小人,還想捉弄捉弄,讓其安分守己一些。
沒想到江大胖子敢作敢當,竟然是直接撕破臉了一樣捅破他們如今的局麵。
顧媻卻笑著道:“江縣令怎麼這樣說呢?知己相交,怎麼能說是‘挖’,顧某隻是覺得如陳縣令這樣的為
民為國之人,怎麼也得讓他的能力發揮出更多更大的優勢,而不是被人利用來和誰打擂台。”
江大胖子一窒,冷冷笑了笑:“顧大人此話詫異,聽說顧大人打的擂台也並不少,幾個月前顧大人還不是大人的時候,不就領著刺史令替刺史出頭,將那戴通判給打了下去?”
“欸,怎麼還叫說是戴通判呢?聽說戴大人如今已經停職在家,閉門思過了,身無半點官職,如今的通判大人好像是柳州來的郭安吧?”顧媻還是笑。
江大胖子幾乎要氣得吐血,好像他不管怎麼說,顧媻這人都半點兒不著急上火,最終整個場麵便好似是他一個人上躥下跳,好沒趣,還顯得自己十分愚蠢。
就在江大胖子恨不得拂袖而去的時候,陳縣令忽地出麵說:“不如先入座吧,江兄,你之心意,我如何不曉得?隻是顧大人實在乃我之恩師,若沒有他,我至今還在怪圈中沾沾自喜,我縣裡那些高調的教育善堂,等回去怕是要關掉不少了,都是我的過錯,花費甚大,如今竟是半點兒成效也沒有,等事情過後,我便引咎辭職,再不做官,做了,也是害人害己。”
“欸!陳兄!你何出此言啊?”
顧媻看了一眼陳聽,發現陳聽這個人著實有些意思,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被陳聽打斷,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到了陳聽說想要引咎辭職這裡。
顧媻看江大胖子聽到這話,身上的肉都抖了抖,好像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可他根本不相信陳聽會辭職,目光便狐疑的又放在了顧媻的身上。
小顧委屈,但他也不必解釋,自有人為他辯解。
果然當他再看向陳縣令的時候,這位年紀輕輕便頭發花白的書生意氣的陳縣令慘笑一聲,歎氣道:“江兄不用看顧大人,真的是我自己覺得自己做不了官,我心中的路錯了,總想著要給所有的全天下的寒門農耕子弟一個讀書改變命運的機會,可如今……顧大人說得對,如今大魏哪怕再國富兵強,百姓還是有很多地方吃不飽穿不暖,應當以農為本,我這樣大搞教育,幾乎算得上是本末倒置了。”
正說著,陳縣令雙目又含著淚,泣不成聲,好似自己多年來的信仰徹底破滅了。
而江大胖子看見多年同僚的陳聽,心中也真是不好受,雖然他這次做局讓陳聽來打擂台,然而並非害他啊。
江縣令隻是覺得所有人當中,也隻有陳聽能夠有能力與傳聞中聰慧過人的顧大人過過招了,且顧大人又不會吃人,他料定陳兄贏定了,誰知道作業陳兄贏了,卻又放棄那些好處,反而被說得一無是處……
昨夜他離開後,到底還發生了什麼啊?
江縣令心中有愧,他想起自己當年第一次見到陳縣令的時候,這人頭發還是烏黑一片,自己也並未如此之胖,他隻是小時候餓的太狠了,如今做了官,便沒有一刻不想著吃東西。
哪怕是現在,江縣令都恨不得把悲憤化為食欲。
眼瞅著這邊幾個縣令開始討論勸解陳聽,顧媻趁機跟那一直沒吭聲,總是置身事外的老頭子
搭話。
這老頭是橋縣縣令喬句,很有一番仙風道骨的味道,什麼都不參與,也是第一個坐在宴席上,看大家都不吃東西,自己找了個點心先墊墊中。
顧媻對這老頭頗感興趣,走過去打招呼,喬老樂嗬嗬地也回禮,隨後看了看那邊同樣抱頭痛哭的一眾同僚,歎了口氣,跟年輕的顧大人說道:“你不要怪他們,他們寒窗苦讀十幾年,對輕鬆獲得官位之人天生不對付,這是常理,真性情才這樣,往後大人你若是遇到那種第一麵便對你很好,好像不在乎這些區彆的科舉人士,那才是要小心啊。”
顧媻點點頭,深以為然,他一副謙遜的模樣,很親和地陪喬老吃飯,還給喬老挖了一碗湯,身邊則讓林夢山坐著——孟三公子今日不方便過來。
“我知道了,多謝喬老教誨。”
林夢山跟喬老還算有些交集,特地小聲和顧媻說了一下喬老為人是什麼樣子,顧媻聽後倒是很詫異,這喬老居然是從中央下來的,被貶的!
喬老曾做到過內閣大學士!那還是喬老二十歲的時候啊!這得是多大的殊榮!
怎麼如今快九十了,卻在這樣一個遠離中心的揚州做一個小小縣令呢?
小顧導遊八卦之心熊熊燃燒起來,可直接問,很不禮貌,便隻能抓耳撓腮的壓下那種好奇,隻等著宴席結束好好抓住林夢山問問清楚。
雖然他覺得林夢山這徒弟估計也不怎麼了解,不然早就跟他科普了。
三人坐在這裡就看著那邊四個——哭泣的陳縣令,勸解的江大胖子,一直不在狀態的拿著扇子的夾水縣縣令和肌肉猛男金雞縣縣令——抱成一團詢問到底何事。
跟看戲似的,不過顧媻發現,這四個人當中,江大胖子好似隱隱是主心骨,夾水縣縣令看起來娘娘的,卻很聽江大胖子的話,那肌肉猛男純搞笑來的,隻知道在旁邊唉聲歎氣,像個捧哏。
林夢山也看得歎為觀止,他還以為今日過來要幫小先生大戰三百回合,結果就這?他毫無用武之地啊!
林縣令呆滯地吃起碗裡的雞蛋羹,忽而驚為天人,問身邊的小先生:“哎呀,這味道,像是有些雞湯在裡麵,又似乎有些河蟹肉,吃起來格外梗實,但彆有一番風味!”
“哎呀!英雄所見略同!”熱愛美食的小顧大人立馬對著徒弟介紹說,“這是新花樣,我府上廚子多,為了招待你們,總共現在後廚有七八個呢!他們那些大廚湊在一起,就愛研究怎麼做得更好吃,我倒是給他們充足的預算,反正我如今年俸也夠養活一家子了,家裡的下人少,廚子多,哈哈,好些房子空著都沒用呢,你以後若是想來,也彆住在外麵,直接上我府上住,不過可得自帶家仆,我家仆從是真的收拾不過來。”
林夢山哈哈大笑。
但很快眼尖,發現橋縣縣令喬老依舊隻是吃著那一塊兒糕點,肉是半點兒沒動,頂多還挖了一勺子雞蛋羹,簡直是清淡到了極點。
林縣令也是個秒人,總也想要幫自家小先生再收攬一些人心,這位喬老怎麼著
也算是一位曾經問鼎內閣之大人物,能夠走到那一步的,都不是泛泛之輩,若是能夠交好,怎麼也算是為小先生日後去長安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