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媻知道孟玉肯定會來找自己,可是沒有想到竟然這麼快!
他還在參加狀元歡迎儀式,歡迎全大魏考生來孟府門口打卡留戀,扭頭就看見一臉冰霜的孟狀元從府內出來,站在眾目睽睽之下看向自己,那一瞬間顧媻都感覺這人像是要說出什麼可怕的話,他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好在孟玉的確不是個衝動的人,他僅僅隻是看著自己,隨後微笑著走過來。
顧媻身邊還有自己的老師孫學政和幾個學政處的侍郎,尤其是最近很不得意的蕭學正一看見孟狀元來了,更是用胳膊捅了捅顧時惜,示意顧時惜幫忙說好話。
小顧大人白眼差點兒沒翻出來。
開玩笑,現在他要是幫忙說好話,那會起到反效果的蕭大人,你當初為難孟玉的事情我怕是幫不上忙了,你自求多福吧。
小顧大人憐憫可憐兮兮地看了一眼蕭學正,蕭大人還沒反應過來,如今炙手可熱的孟三公子就走到了跟前:“哎呀!狀元郎!狀元郎彆來無恙啊,我瞧著是精神百倍,三日後的詩會我還為狀元郎尋來了珍貴的狀元紅,三日後為狀元郎慶祝,請全場的學子喝到儘興!”
蕭學正所說的狀元紅是每年隻有一百壇的苗家酒鋪出品,這酒顧媻之前也聽說過,預定都預定到了三年後,可以說是沒有關係根本買不到。
看來蕭學正這人還是有些手段和關係,這麼下血本。
誰知道蕭學正的馬屁拍在了馬腿上,狀元孟玉好似根本暫時想不起來蕭學正是誰,隻是客套地微笑著點了點頭,謝過蕭學正,隨後便看向右手邊的顧時惜,說道:“府台大人彆來無恙?”
顧媻被這麼陰陽怪氣的喊了一聲‘府台大人’正常人都該心虛,偏偏顧時惜沒有,他很是如常地也對著孟玉微笑著,說了一句:“你也彆來無恙啊,孟三公子,劉小姐呢?舟車勞頓,可還好?我府上新來了一位遊醫,據說深得華佗真傳,如有需要,隻需知會我一聲,時惜必定將人親自送到府上。”
顧時惜說得很客氣。
孟玉簡直猶如被反將一軍般渾身難受,恨不得此刻就抓住顧時惜的手好好解釋,可他剛開口想要邀請顧時惜去府內一敘,不遠處就看見一個身著深藍色長袍,頭戴紫金珍珠冠的謝侯由遠及近,手裡還提著一籃子小點心。
謝塵邁著長腿緩步走進,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孟玉身上,好似半點兒愧疚也是沒有的,這倒讓孟玉感覺分外的古怪,甚至懷疑起剛才的一切乃至父親說的話都是自己的臆想,是他太害怕這件事發生,所以竟是幻想出了這麼一出戲。
然而下一秒,這個念頭就被孟玉自己又否認了。
隻見謝二走到顧時惜身邊後便停了下來,剛好插在他和時惜的中間,先對著顧時惜說:“喏,那邊免費發的糕點,應當是孟府廚房裡自己做的,吃著不錯,我幫你拿了一些過來,孫老師也嘗嘗?”
孫學政隻是顧時惜的老師,不過因為顧時惜和謝侯感情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所以也喊一聲老師,孫學政也
沒怎麼在意。
可這些聽在孟玉的耳朵裡卻是不知多諷刺,他是知道顧時惜拜了當朝大儒孫致遠為師,顧時惜聰慧,能夠有此機遇屬是正常,謝二呢?明顯是依靠顧時惜的關係捎帶上的,而這種捎帶關係,卻讓他十分清楚明白這段時間裡,他的顧時惜的的確確和謝塵關係近得不可思議,否則怎麼會拜同一個老師?
拜師是一及其私密個人的事情,好比說拜師後,哪怕老師的妻子什麼都不會,什麼也不懂,甚至不識字,那麼也是師母。
謝二如今和跟著丈夫喊老師的小媳婦有什麼區彆?
簡直是不可理喻!
孟玉忽地打斷兩人的對話:“謝二,你沒看見我嗎?”
謝塵回頭這才看向孟玉,隻一瞬間,謝塵眼裡有一絲來自良心的譴責,可這種良心又因為想起孟玉居然帶劉小姐回揚州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侯笑容邪氣極了,小孩子看大約會覺得這大哥哥不是什麼好人:“當然看見了,老三,孟老三,恭喜恭喜,恭賀恭賀,聽說你要成婚了?”
又是這事兒,孟玉不敢直接說‘不可能’,因為這是在打劉家的臉,可讓他承認也絕不可能,於是他笑著道:“沒影兒的事兒呢,我領劉小姐回來是因為剛好順路,她是回揚州探親的。”
“是嗎?探親探到你們家來啦?”謝二笑著說話,眸子卻冷冰冰的,他剛才老遠就看見孟玉居然好似要來找茬似的來找他的小親戚。
他的小親戚,受苦至今,芳心錯付,且是你們家對不住他親戚的,憑什麼是你來找茬?!他的小親戚退步求保有什麼不對?!甚至還想得分外周到,怕你衝動禍害全家,竟是把自己名聲都破壞掉了,找他來演出軌的戲碼。
你倒來找場子,來質問?且先把自家的事情處理乾淨,再來興師問罪,那謝二心想自己還能顧念兄弟之情,給孟玉下跪道歉。
“你這是什麼話?”狀元郎雖然也在笑,可熟悉他的人曉得,這樣笑著的孟三公子已然是動怒了。
“你說我是什麼話,那便是什麼話,堂堂狀元郎難道聽不懂人話?”
“二叔。”顧時惜可不想這個時候鬨出什麼醜聞,大家都看著呢,於是他輕聲呼喚了一聲謝塵,手也輕輕拽了拽謝塵的衣角。
這不動還好,一親昵的喊出聲,孟玉幾乎氣笑了,他目光在麵前顧時惜和謝塵中間來回遊轉了片刻,說:“謝二,不如借一步說話?”
“彆去。”顧媻很是客氣地微笑著對孟玉說,“狀元郎這會兒可不好逃跑,大家都等著同你說話呢。”
孟玉:“隻是借一步,又不是去了不回來了,時惜,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小顧大人這會兒才做出一副隱隱虧了心的模樣,麵色微紅,卻依舊袒護謝塵,說:“你彆找他,我同你回府說話吧。”
“彆介,要去一起算了,你們兩個過去,我怎麼放心?”謝二則頗具占有欲的將手很自然落在了顧時惜的腰上,可很快又挪開,好似是怕這會兒顧時惜穿著官服不大
方便,於是又放在了漂亮府台的肩膀上。
孟三公子狹長的眸子眯了眯,連假笑都徹底沒了,他淡淡道:“也好,不然就在這裡敘舊,反正我是什麼都不在乎。”
——可彆!
顧媻身為揚州府台,也就是市長大人,在這種全市人民都盯著的重大活動時刻,若是讓狀元郎和自己的緋聞鬨得沸沸揚揚,自己的名聲估計就是真的臭了。
他是準備以退為進,好讓孟玉厭惡自己,彆來招惹他,可不是真的打算拿自己的前程陪葬。
——名聲可不就是他的前程?
古代人多重名聲啊,瞧他的孫老師,鐵骨錚錚一枚不懼強權的世家大儒關門弟子,自己又非常爭氣,門生故舊遍布整個大魏,幾乎等於是當代魯迅,他可不能給他老師丟人,免得被逐出師門。
理想狀態下,孟玉最好是看見不對勁,然後回家問孟大人,孟大人跟他解釋了前因後果之後,就氣憤得同他一刀兩斷,哪怕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也比現在眾目睽睽之下要他給個說法。
顧媻凝望孟玉兩秒,選擇了跟著去,他甚至悄悄趁著孟玉不注意的時候,和謝二耳語道:“彆亂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這三個字分量有多重隻有顧時惜自己知道。
在商量演戲期間,顧媻還是覺得不能讓自己完全被強取豪奪,這樣孟玉會有種還能和自己有回旋餘地的感覺,得演出那種朝夕相處,自己因為異地戀長期得不到關注而失望寂寞,而剛好謝塵壓抑的感情被自己看見,兩人情難自己,難分難舍,痛苦訣彆,可最後在知道長安傳來消息,說孟玉即將被賜婚後,陷入絕望的自己哭泣著終於是倒向了謝塵,必須得把這種複雜的感情糾葛演出來。
錯誤不能他們兩個均攤,得讓孟玉也攤一些,哪怕孟玉回來後說為什麼不相信他,他們也可以有理由說是陰差陽錯沒緣分,等等。
總而言之,是命運捉弄人,不能全怪他們。
然而顧媻至今很懷疑謝塵能不能把這種‘命運捉弄’的感覺演到位,因此有那一句‘彆亂來’。
三人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孟府前院,幾人穿過雕花鏤空的石頭屏風,繞過花團錦簇的小花園,最後來到假山池塘旁邊,這裡有一池的粉色荷花,花苞嬌嫩,正待開放,池塘邊是揚州無處不在的柳樹,柳條柔軟幾乎垂入水裡,倒影美輪美奐。
這樣好的風景,其實很適合和家裡人一塊兒,烤幾張披薩,再搞點兒肉串,肉串最好隻吃雞脆骨和肥瘦相間的羊肉,如果有五花肉間隔著粗粗的蔥段,再淋上醬汁那是最好不過了。
小顧肚子咕嚕嚕叫了一聲,剛才的糕點屬實吃的沒味,他歎了口氣,卻又沒心思去想晚上吃什麼,他抬頭,光是看見孟玉的背影,都覺得此事著實麻煩,以後可不能隨便談戀愛了,除非約定好,簽訂個契約:隻要一方說分手,無論什麼理由,都不能糾纏追問,立即和平分手。
小顧大人沒頭沒腦的想了會兒,忽地一聲巨響就打斷了他的思路!
他一抬眼便見謝塵居然先
一步給了孟玉一拳,好家夥,等等,這是什麼路數?
顧媻也不知道說什麼,呆呆站在一旁。
“孟玉,這一拳是替時惜揍你的,就算是你辜負他,給他的交代,後麵你想對我這麼樣,我決不還手,沒錯,就如你所說,我勾引了時惜,如今他是我的人了,心裡亦是隻有我,你好好做你的孟家三公子就行了,不要來打擾我們,好聚好散,日後說不定還是朋友。”
顧媻簡直震驚,原本他打算教謝塵怎麼和孟玉對峙,可謝塵拒絕了。
小謝同誌好像對自己有很清晰的認知,他道【當初我領你回家,你讓我幫你說句話,我腦子裡都是空白一片,如今你再讓我記那麼一大串的話,你也不怕我磕磕巴巴?】
也對,於是他們真空上場,賭的就是顧媻覺得謝塵這個人,是有些急智的。
“哈,你知不知道你再說什麼?什麼叫做好好做我的孟家三公子?謝塵,你對不起我!我當初是怎麼和你說的?我讓你幫我照顧他,不是讓你照顧到床上去!”
顧媻在旁邊:?
謝二滿臉通紅,幾乎要脫口而出一句‘你血口噴人’,然而隻是一個呼吸的功夫,謝塵就改了口,應下了這汙蔑:“我與時惜,兩情相悅,如何不能?哪怕最初是有我威逼利誘強取豪奪,但歸根究底,他心裡有我,就算之前沒有,他克製,為了你壓抑,但在聽說你和劉家的千金要成婚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有任何可以約束他的人了,你以為你現在是什麼身份?管好你自己,孟三,我是對不住你,但我對得起顧時惜,我這輩子都對得起他,我全家死絕了,沒人管得了我,你呢?你覺得你可以擺脫現在的一切?”
這話幾乎比剛才給他一拳,還要讓孟玉那引以為傲的自尊碎裂——他的確不能。
“我還是不信。”孟玉隻能堅稱,“時惜不會喜歡你這種,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
孟狀元深呼吸了一口氣,他閉上眼,思維開始運轉,總算是感覺出許多不對,他心愛的顧時惜絕不是這種會變心之人,哪怕顧時惜同他說害怕殃及,大罵他是負心漢,要同他恩斷義絕,孟玉都覺得正常。
假如是這種情況,那麼他可以慢慢和顧時惜解釋,兩人慢慢的解決問題,總之他是不會變的,大不了……大不了他對外宣揚自己不行,總有法子,總有的。
可現在的情況似乎讓他跟顧時惜連一點兒和好的可能都沒有,問題從他對不起顧時惜,想要補償,變成了顧時惜變心,不需要他補償,重點突然轉移,便讓他的婚事沒有了任何阻礙……
這難道不古怪嗎?
孟玉忽地福至心靈,想到了一個可能,以他顧時惜的聰明才智,不可能做出這種有損名聲的事情還說出來給他知道。
如果他們的真的出軌了,最大可能是兩人都瞞著他,然後由他回來說可能被皇上賜婚,然後顧時惜借由這個事件發作,鬨分手,這才是正常路線。
現在這條路,誰獲益最大?
誰能讓顧時惜冒著名聲被損的風
險也要和自己分開,自己結婚對誰最有利?
——父親!
孟玉忽地好似渾身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回來的時候,想了許多可能,甚至想過時惜如果不原諒他,自己又不能對不起家族,那麼乾脆故意去染一場重病,把婚事拖下去,拖個十幾年,劉家的千金可等不了十幾年吧?
這條路是孟玉能想到最好的路了,生病了的話,既不得罪禹王,也不用成親,家族也不會被禍害,隻是可能要晚上十年才能進入長安權力中心了……
不過孟玉覺得,他們孟家,第一個十年都等得了,怎麼就不能再等一個十年?
孟玉還是年輕,他總覺得時間還很多,從未想過假如這十年出現什麼變故,他們孟家該怎麼辦,他隻是希望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保住自己的愛情,也保住孟家。
可當他發現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就是他的父親的時候,孟玉一時間竟是感到絕望,顧時惜居然聽父親的話願意與他決裂,甚至不惜假裝出軌,也要撇清關係,說明父親威逼利誘了,這就一切都說得通了,他的時惜,最是惜命了,父親出麵,時惜怎麼可能不聽?
顧媻並不知道孟玉這會兒猜得八-九不離十,雖然他們之間決裂並非是孟大人主動提出的,可顧媻正是因為害怕孟大人對他工作使絆子,害怕禹王殺他滅口,所以出此下策。
顧媻是打定主意要分開,孟玉感受到了,但隻要顧媻沒有真的愛上彆人,哪怕謝塵是真心的,顧時惜也沒有真的喜歡上謝塵就行。
孟玉心想,這樣,他便有回旋的餘地。
於是他什麼都不聽了,隻是對著顧時惜那雙總奪人心魄的眼睛,說話道:“時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用找謝塵演戲,我都明白了。”
顧媻微微眨了眨眼,心想:你知道什麼?你知不知道可能你覺得愛情很重要,你也願意付出一切,願意用時間去耗,甚至你有家族撐腰,你什麼都不怕,但我很害怕。
“我全都明白了,全部……時惜,你等我好消息……”
“我不想等,你到底明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情況就是我喜歡上謝塵了,他也愛我,我不想等,以後我們若見了麵,互相打個招呼就行了,我不想被上麵關注,你不要亂來。”
“那好,你說你喜歡他什麼?”孟玉心中有數後,已然隻心疼起顧時惜,但因為心中的那一根刺——他很早之前發現謝塵似乎對顧時惜有些不同的那根刺——他竟是聽見自己問出這樣的話,好似想要驗證什麼似的,語氣溫和,卻暗藏殺機。
這還真是難不住顧媻,要他說謝塵的好,他其實瞬間就能想到許多。
他幾乎是本能地在道:“謝塵他心地善良,他是最初救我於水火的大恩人,沒有他,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站在這裡同你們這樣的天之驕子說話。”
“謝塵武功蓋世,能夠百步穿楊,他甚至講義氣到再心動,都不會越雷池半步,他是真正值得敬佩的男人。”
“他
有情有義,我無情無義,他哪怕算數古詩什麼都不會,但我會,我可以半點兒拳腳都不懂,但他會,我們互補至此,誰難道會說一句不般配?”
顧媻已經沒什麼耐心和孟玉針對‘愛不愛’‘出軌與否’進行辯論了,他感覺孟玉好像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還是我行我素,會和自己糾纏不清。
那麼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說完,顧媻拉著謝塵的領子,然後偏頭輕輕吻在謝二的唇邊。
那是一個分外輕的一個吻,帶著幾分獨屬於顧時惜的芬芳,像是清晨彙聚在荷葉中心的一滴露珠,那麼柔軟透亮,飽含荷的花香,被風輕輕觸碰一下,就搖晃著滾落到池塘裡,‘啪嗒’一聲,輕地幾不可聞,可又實實在在的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