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儉的愣神對安國公來說無疑像是補刀,安國公被氣得無以複加,一時竟不知該不該再複述一遍。
他不說,旁人卻還要說,隻見苦主戶部尚書張大人也掀袍跪地,言辭烈烈的向高儉傾訴:
“臣今日收到刺客組織的威脅,命在旦夕,求陛下看在老臣曾效忠高家兩代帝王的份上,派兵鎮守我府,救老臣一命。”
高儉這回聽懂了,從龍案後走出,親自躬身把年邁的張大人給扶了起來:
“您老悠著點,快快請起。不必您老說朕也會派兵去保護的,可當務之急是找出這些刺客的幕後黑手,如若不然,他們今天刺殺這個,明天刺殺那個,豈不是在朕和文武百官的頭上懸了一把隨時可能落下的刀嗎?”
這番話說到了眾臣的心坎兒裡,連忙附和高儉:“陛下所言極是。”
說完,眾人又把目標轉向了安國公,七嘴八舌的指責起來:
“刺客絕非任意殺人,定是受人指使。”
“隻要查出是誰最想置老鎮國公和張大人於死地,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朝中與鎮國公和張大人不和的就那麼幾個……還用查嗎?”
於是,所有的懷疑矛頭又全部轉向了安國公,儘管也有人幫安國公說話,但還是讓安國公氣得想捶胸頓足的跳起來告訴這幫冤枉人的王八羔子:
不是老子,不是老子,不是老子!
他是瘋了嗎?在手中權利還未穩固之前,就對魏王一黨的肱骨動手,他難道是沒腦子嗎?不怕魏王一黨全力反撲嗎?
然而他知道,在新的懷疑對象出來之前,無論他說什麼都是沒人信的。
乾脆不說了,反正這幫人隻能懷疑,又不可能找到切實的證據證明老鎮國公的死和張大人的死亡威脅是出自他手。
就在眾人吵得不可開交時,始終沉默的長信侯忽然開口:
“陛下,聽聞皇後娘娘三日前深夜回宮是由天極盟的兩位少俠護送的。”
高儉聽他提起天極盟,眉峰微微聚攏,不動聲色的說:
“是,長信侯想說什麼?”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長信侯身上,隻見他從容出列,說道:
“諸位大人有所不知,刺殺鎮國公的人與威脅張大人的都是一個叫做奈何橋的江湖刺客組織,我覺得既然是江湖組織,那不如就交給江湖人去解決。”
“那天極盟乃是江湖魁首門派,陛下既能令天極盟的高手護送皇後娘娘回宮,不若再請他們出手,幫忙將奈何橋這個刺客組織連根拔起,豈不是可以一勞永逸,永絕後患了?”
長信侯的這番話說得很多人都動了心,是啊,如果能讓那幫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自己打自己,用天極盟滅了那什麼奈何橋的組織,朝廷不就高枕無憂了。
高儉的後槽牙微微咬緊,似笑非笑的盯著長信侯看了一會兒。
安國公當即明白長信侯是在給自己解圍,他將眾臣的注意力從自己身上引開,故意說出天極盟送皇後回宮的事,繼而再把奈何橋的難題拋到皇帝手中。
於是為難的人,一下子就從安國公變成了皇帝陛下。
他若是答應請天極盟幫忙,安國公等可以躲在背後靜觀其變,或許還能坐收漁翁之利,若是皇帝不答應,那隻怕也少不了被眾臣埋怨,明明有能力救臣子卻不救。
這些養尊處優的朝中大臣根本就知道憑天極盟的江湖地位,是絕不可能隨隨便便聽從朝廷號令的;
他們也不知道,奈何橋這個刺客組織究竟有多厲害,多恐怖,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滅掉的小魚小蝦;
所以,無論皇帝怎麼選,都是錯!
安國公向長信侯遞去一抹感激的眼神,長信侯鼻眼觀心,恍若未見。
高儉踱步回到龍案後,眾臣的目光追隨,都在等他做出回答。
“葉丹青何在?”高儉忽的朗聲喚道。
勤政殿外值守的葉丹青立刻進殿:“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高儉轉動著拇指上的扳指,目光盯著龍案上未批完的奏折,說:
“出宮去看看,天極盟的兩位少俠還在不在京城。”
話音剛落,就聽長信侯說:
“回陛下,那兩位少俠應該還在京城,說來慚愧,那位少俠這兩日正在約戰犬子,鬨得是沸沸揚揚,所以陛下可以直接派人召見便是。”
高儉‘啊’了一聲,說:
“如此……葉丹青,你便替朕去跑一趟,問問那兩位少俠可願入宮一見,切記要客氣周到,萬不可出言不遜,惹惱了他們。”
葉丹青愣了愣,而後才領命:“是,臣這就去。”
他轉身時,還有好些大人也私下吩咐,讓他一定一定要客客氣氣的,儘量多說點好話什麼的。
葉丹青一一應下後退出。
“他出宮還有一會兒,來人,給各位大人上些茶水,稍事歇息,等他回來再議吧。”高儉吩咐了一句,立刻便有宮人去準備茶水,眾臣紛紛謝恩。
高儉捧著茶杯來到勤政殿外,不一會兒長信侯從內殿走出,湊近高儉小聲請罪:
“陛下,臣知錯了。”
高儉不解看向他:“長信侯何錯之有?”
“天極盟之事怕是給陛下添麻煩了,臣也是剛剛才反應過來,不該那樣說的。”長信侯言語懇切,神情真摯中帶著懊悔,真就一副無心做錯了事情的樣子。
高儉爽朗一笑,拍了拍長信侯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了句:
“你呀!”
長信侯麵色大驚,就要掀袍跪下:“求陛下恕罪。”
被高儉一把拉住,說道:“長信侯何至於此,朕怎會因此等小事怪罪於你,再說你也是一心為了朝廷著想,朕明白的。”
長信侯滿臉感激,眼眶都紅了半邊,高儉深深望了他一眼後才轉過身繼續看天喝茶,還不忘閒聊兩句‘天兒不錯’的話。
站在高儉身側接話賠笑的長信侯暗自觀察著皇帝,一時竟拿不準皇帝究竟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
長信侯決定再試一試,他上前做閒話狀:
“陛下,臣聽說陛下與天極盟的江盟主頗有交情,不知交情深淺如何,若是陛下向她開口,她會願意幫朝廷解決奈何橋的事嗎?”
高儉恍若未覺,好無城府般誠懇回道:
“不好說啊。朕跟江盟主是有點交情,可那點交情已經被朕用得差不多了,現在若是再開口,多少有點難為情。”
長信侯又斟酌問道:
“不知陛下所說的交情,指的是什麼?”
高儉扭頭反問他:
“長信侯很想知道嗎?”
“呃……臣……”長信侯支支吾吾的組織語言,還沒組織好,就聽高儉兀自在那說了起來:
“哎呀,告訴你也無妨。朕救過江盟主,那一年她大著肚子被人追殺到了涼州,是朕救的她,朕還給她安排了穩婆接生,她孩子朕還抱過呢。”
長信侯大腦運轉飛快,努力消化這些撲麵而來的意外消息。
想起來江湖傳聞,那江盟主好像的確有個兒子,算算年紀,確實是皇帝當涼州王期間生的。
“哦,這麼說來,陛下對她的恩情很大呀。”長信侯說。
高儉擺擺手,歎了口氣,說道:
“再大的恩情都被朕用完了。你還不知道吧,朕回京這一路可不太平,要不是有天極盟的英雄們在暗中保護,朕在路上都不知死多少回了。”
“還有這回皇後回宮,要不是人家幫忙,宮中禁軍森嚴,朕的親親皇後估計連宮門都進不了。”
高儉的話匣子像是被突然打開了似的,毫無顧忌的對長信侯訴苦,儼然一副把他當成心腹自己人的架勢。
而他訴苦的內容中又包含了不少對太後的不滿之意,長信侯總不能跟他一起責備太後雲雲,隻能在一旁乾笑。
就在他臉快要笑僵了的時候,葉丹青從宮外回來了。
他並沒有把天極盟的兩位少俠一起帶回宮,而是帶回了幾張像是京兆府張貼的告示一樣的東西。
高儉問他:
“怎麼就你一個?他們沒來?”
葉丹青欲言又止一聲歎息:
“回陛下,二位少俠估計是不會來的。您還是先看看臣剛從京兆府的通緝欄裡撕下來的告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