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鄰滿口答應,側身取了醫用棉簽蘸消毒水,小心翼翼一滾自己發燙紅透的耳朵。
徐存湛又皺眉:“隻是很小的傷口,不管的話,明天就會愈合了。”
陳鄰對著手機嘮嘮叨叨:“不過打完感覺頭有點暈暈漲漲的,還是要好好上藥才行。”
徐存湛嗤笑:“是你鍛煉不夠,總耽於享樂。”
陳鄰對手機:“我準備了銀的耳堵,但有的人對銀過敏,好像就不能用銀的。”
徐存湛瞥了眼她泡在盒子裡的耳堵——即使大部分東西他都認不出來,但根據陳鄰的動作和語氣詞,連蒙帶猜,徐存湛也能大概猜出陳鄰說的是那樣東西。
她用鑷子夾出耳堵放在手心,酒精的氣味在狹小房間內蔓延。陳鄰不太喜歡這個味道,臉又皺了皺。
徐存湛和玩偶陳鄰相處的時間遠勝過陳鄰本體,所以他現在才知道陳鄰原來不高興的時候不是單純皺眉毛,而是會整張臉的肌肉都擰巴著皺起來,像一塊被捏起來揉搓的麵團。
他站到了洗手台旁邊,垂眼探究的望著陳鄰。
對方的個子在女生裡麵絕對不算嬌小,給人的第一印象大約是高挑而單薄。但在徐存湛眼裡都是無差彆的小隻。
酒精浸濕少女指尖,水珠順著她指腹往下滾落,滴在小臂上,蜿蜒向下拖出一道水痕。她騰不出手去擦,對著鏡子反複確認位置,打下第二個耳洞。
哢噠。
她又皺臉,縮了下肩膀,蝴蝶骨振動,正對著心臟的那顆痣也小幅度晃了晃。
徐存湛偏過臉看著她的脊背,蝴蝶骨,那枚痣。
他天生情竅受損,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自然也不會覺得害羞。他隻是覺得……
陳鄰很漂亮。
沒有任何欲望的引導,徐存湛隻是單純的看見她側臉撫摸滾燙的耳尖,霎時便覺得她這樣很漂亮。這種稱讚的心情就像徐存湛幼年第一次走出缺弊塔附近,看見暮白山山脊起伏,葳蕤樹林在藍天下閃閃發光那樣。
被擱置在洗手台上的手機還在通話中,另外一個人的聲音持續傳過來:“我查了一下,耳洞打在耳骨上好像會更痛啊。”
陳鄰捏了下自己滾燙的耳尖,回應:“確實哦,你要是怕痛的話就打耳垂好啦。”
手機那頭:“不過,鄰鄰你為什麼會想要打三個耳洞啊?現在不是也有很多那種耳掛嘛,感覺沒必要特意在耳骨上也打兩個耳洞……”
“因為很好奇。”陳鄰回答得很快,手機那頭的朋友發出一聲疑惑的語氣詞。
徐存湛十分不讚同:“隻是因為好奇,所以就嘗試損傷自己的身體?即使是普通人,也應當學會克製自己才對。”
隻可惜,記憶裡的陳鄰完全聽不見陳道長的‘諄諄教導’。她伸手觸及鏡子裡的自己,眨了眨眼,她的臉也變得很紅,因為耳朵上的痛覺——
過度的紅從臉頰蔓延到脖頸,鎖骨。
陳鄰沒有和朋友開玩笑,剛打完耳洞時確實有種腦子昏昏漲漲的眩暈感。那種感覺其實不太好受,但陳鄰又覺得有點上癮,痛覺和快樂都一樣的在刺激多巴胺,給人以快感。
“好,接下來打右耳……我記得右耳的位置好像和左耳不太一樣來著……”
她抬手從鏡子旁邊的隔板上拿過來一疊照片,照片上紮著小辮子的年輕男人坐在人字梯上,穿墨綠色沾滿顏料的工作服,對鏡頭露出燦爛的笑臉。
照片有五張,角度不一樣,但被拍下來的主角都是同一個人。陳鄰把五張照片都翻了一遍,找到不同角度,對比著確認右耳的耳洞位置。
徐存湛看著那疊照片,卻沉默了下來。他還記得照片上的那個男人,在上一段會放出歌聲的立櫃記憶之中,這個男人和陳鄰母親的婚紗照正掛在她家客廳牆壁上。
哢噠。
哢噠。
哢噠。
冰冷的耳釘針每次落下都會發出聲音,最後一次似乎是沒有找好地方,陳鄰的臉皺得格外厲害,有血順著她通紅的耳垂滴落下來,啪嗒一聲落在少女肩膀皮膚上。
她的皮膚本來就因為痛覺而發紅,但那滴血濺上去卻紅得更加刺眼。衣帽間的酒精味道裡漸漸混入一點血液的鐵鏽味,有種令人作嘔的甜。
徐存湛抬手想幫她擦掉肩膀上的那滴血跡,但手伸過去卻摸了個空。他愣了下,倏忽迅速的收回手,心裡茫然。
他不明白自己剛才為何會生出這樣的念頭。
他隻是覺得……隻是覺得——
陳鄰那樣很可憐。
那種可憐,和徐存湛可憐那些乞丐,可憐被邪道折磨的普通人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樣的。明明她沒有受什麼傷,她隻是皺著臉,眼睫撲閃,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可在那一瞬間,徐存湛偏偏就覺得她是全世界最可憐的人。
靈台之中,死水泛起層層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