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風潯是一個性格多麼古怪惡劣的家夥啊,嘴上說著吃軟不吃硬,事實上軟硬都不吃,油鹽不進,一切隻遵循自己喜好行事。
要討好他,倒不如去買明天的彩.票,沒準兒勝率還大點。
可秦招誤打誤撞地,總是讓雁風潯心情很好。
還不等雁風潯說出點什麼,秦招又一次開口,幾乎要震動雁風潯的小心臟:“你如果對高級異能感興趣,我可以幫你寫下調查總局四處所有人的異能,包括我。”
秦招甚至朝他伸手,說,“你剛才看起來對我的異能很好奇,那再給我一張紙吧,我現在給你寫。”
雁風潯的腦子如遭雷劈,在一陣電光石火間,出現了一台小小天平。
天平的左邊是:這麼好的異能不拿白不拿,是他自己要給的,隻能算他傻不能算我混蛋。
天平的右邊是:雁風潯你小子當個人吧。
不可否認的是,雁風潯一想到秦招的異能,就覺得內心的天平往左邊狠狠動搖。
共感幾乎是一個完美匹配《異能收錄檔案》的異能。
有了它,以後雁風潯看誰不順眼,或者對誰的異能有興趣,就可以直接共感,不用專門引誘對方把異能使用出來,直接就能在腦子裡形成認知。
太方便了。
雁風潯幾乎就要去拿新的收錄頁,然後狩獵般興奮地等待秦招這隻小白兔把自己撞死在樹上。
可他終究還是沒有那麼做。
心中的天平偏向了當個人的那邊。雁風潯似笑非笑道:“沒紙了,有機會再說吧。”
秦招收回了手,有點遺憾:“好吧。”
“警官,我開始好奇了,你到底想做什麼?”
雁風潯看向秦招,直接一句話揭穿了秦招反複試探討好的偽裝,“或者說,你想要我做什麼?”
秦招被他一看,忽然慌了一下,藏在被子裡的身體都悄悄繃直了些,但語氣還算鎮定:“不是有求……隻是一個初步的設想。”
“哦,初步設想。”
雁風潯意味不明地重複了這幾個字。
他看秦招拐彎抹角的樣子,想著這人說話一直很直白,現在這麼委婉,有可能是真的還沒想好。
於是他主動引導,“那你先說說看,我幫你一起想?”
“這麼說可能會太突然,我希望能請你加入異能調查總局四處,成為我的——”
秦招第一次發出這種邀請,差點沒想起來那幾個字怎麼說,頓了頓,才道,
“作戰協同。”
雁風潯似乎不是很意外,他笑著看了看秦招,挑眉示意:“接著說,你要發出職位邀請,起碼要講一下這工作是乾什麼的,為什麼要我去,待遇如何,工作時間等等等等。”
秦招不擅長這個。
但他必須要逼自己在一分鐘以內給出一個合理的職位說明。
片刻後,秦招磨磨蹭蹭道:“這份工作,不麻煩。主要是請你在我以後出任務和緊急作戰的時候,協同我一起出戰。但你不用參與其中,隻要在我解決完所有敵人後,幫我做創傷處理,帶我回調查局。我的隊伍裡有療愈師,也有其他隊友,有一套很完善的戰鬥體係。你隻需要確保我脫離戰鬥後,還活著,以及,身上沒有再流血,其他的事,我們會做。”
聽到這兒,雁風潯撇撇嘴,露出不感興趣的表情:
“這工作聽著怎麼又無聊又危險,而且你叫誰不行,非得叫我,我們倆好像今天才認識吧,你就要我和你同生共死啊?你信不信,大難臨頭我扔下你就跑。”
“……”
秦招信。
雁風潯看起來就是那種為了自己活著,能把隊友祭天的人。
但沒辦法,秦招在調查局十年,從來沒有遇到過不受他共感影響的人。
隻有雁風潯。
“除了你,任何人都會受到我異能的攻擊。這些我無法控製,但從剛才開始我就發現了,你無論對我做什麼,都不會觸發我異能的傷害反應機製。”
雁風潯聳聳肩:“這又不是什麼好事,說明我是唯一一個能傷害到你的人,把我放身邊多危險。”
“可你也是唯一一個,敢為我包紮的人。”秦招看著他,說
“戰鬥中,生死難料,我一旦勢元暴漲,任何靠近的人都會被我共感。可幾乎沒有人能夠承受與我同等的傷害,不止敵人會死,我的同伴也會死。至今為止,隻有你,沒有被我的異能所傷。”
事實上,不僅是敵人和同伴會被秦招的異能影響,秦招自己也是受害者。
因為勢元暴漲時,他察覺不到疼痛,所以,在戰鬥中他自然也意識不到自己究竟傷得多重。
孤軍奮戰的秦招,得不到傷害的反饋,也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撤退。有可能他全身都已經粉碎,還覺得自己能再殺幾個。這就是秦招致命的弱點。
所以一個作戰協同,對秦招來說,是很有必要的。
他在今天以前,沒有遇到這樣的人,他隻能在連自己都掌控不了的生死中,賭了十年。
現在,雁風潯成為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希望。
如果他願意接受這份工作,他就是秦招日後大膽往前殺的底氣。
從此,秦招的身後終於可以有一個人,在他快死的時候提醒他:秦招,你該停下了。
可是三秒鐘後,雁風潯說:“我不。”
秦招張了張嘴,遲鈍到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雁風潯坦言道:“我說了,我天生0勢元,在公共場合,老弱病殘孕都得給我讓座。”
“按你剛才的說法,我以後得跟著你上刀山下火海協同作戰。可惜我活了二十年,一直是溫室花朵,沒有風吹雨打過,非常之脆弱。我實在是幫不了你,警官。”
“不。”秦招很快說道,“你不用作戰,什麼都不用做。你隻要……”
“我隻要在你身邊做做後勤,你打架我給你拎包,你受傷我給你包紮,你死了我給你收屍。可誰知道你和敵人誰先倒地呢?如果你先沒了,那下一個沒的就是我。”
雁風潯把自己說笑了,道,“警官啊,我這個人除了沒有異能,生活中幾乎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的錢多到每天都不知道怎麼花,我為什麼要去為你賣命啊。”
秦招人生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但還是努力措辭:“我……我會儘可能地不死,然後保護好你。”
雁風潯果斷拒絕:“不,你找彆人吧。”
秦招想說,沒有彆人。
這十年,他一直是一個人。
但看著雁風潯那麼果決的樣子,他還是選擇將對話停在這裡。
再說下去,就是不知好歹了。
誠如雁風潯所說,他要錢有錢,要相貌有相貌,這一生都可以順風順水衣食無憂,憑什麼要為秦招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賣命呢?
秦招安靜地從被子裡爬出來,倒也不覺得光溜溜的不好意思了。
他從房間的角落,撿起已經被血浸透的衣服,艱難地往身上套。
雁風潯就在旁邊看著他,臉上依然帶著些捉摸不透的笑。
等到秦招終於把衣服穿好了,雁風潯還假惺惺地問他:“現在沒人和你共感了,你還是不痛嗎?”
秦招沒有因為被他拒絕而鬨脾氣,依然有什麼說什麼:“承傷的作用是永久性的,除非對方死亡。”
“其實你的傷害反應機製不應該叫‘反向承傷’,因為它隻是轉移了你的痛感,這些傷依舊在。”
“是。”
其實秦招的態度已經非常好了。
雁風潯不想接受這個工作,他也不逼雁風潯。雁風潯問他什麼問題,他也好好回答。
但雁風潯就像是故意給他找茬似的,說:“你就像台作戰機器,因為不知道疼痛,所以一直工作,沒人叫你停你就按程序運行,直到在作戰中死掉,才知道這台機器早就從內部鏽掉了。”
秦招終於蹙起了眉,露出了陰鬱的表情,看著是生氣了。
念在雁風潯給他擦身體上藥的份上,他忍了。還是沒說話。
雁風潯繼續找茬:“按理說,你這樣子也不像是怕死的人,可以不用找作戰協同吧?”
秦招沉默,他不想告訴雁風潯,看起來視死如歸殺身成仁的他,也會眷戀一個重傷倒地時接住他的擁抱。
他覺得雁風潯話多,他已經開始不喜歡雁風潯了。
結果雁風潯居然還走到他身邊,湊到耳邊說:“你怕死嗎?”
秦招的衣服被.乾透的血粘在了一起,半天扯不開,他陰沉沉抬頭看著雁風潯,想罵人,又反應過來他不太擅長罵人,於是隻冷冷道:“不怕。”
“不怕死就彆找作戰協同。自己戰死,不要拖累他人。”雁風潯說。
秦招瞪著他:“這是最後一句,如果你再進一步挑釁,我會動手。”
“我挑釁什麼了?”雁風潯很驚訝地看著他,“我是在和你商量啊,警官。”
“你看看,你自己不怕死卻要找一個作戰協同。那豈不是意味著,每一次你的同伴都是把腦袋取下來栓你腰上,是死是活由你來定?你要知道,你的異能那麼強,真想送死,誰攔得住啊。那你的作戰協同究竟是你的同伴,還是你的陪葬品?”
雁風潯說話時帶著他慣有的笑容。
但秦招卻聽得心頭一跳。
他手裡的動作也停下了,忽然很認真地思考起雁風潯的話來。
對啊,他如果不怕死,何必要找一個人站在身後。他儘可以隨時和敵人同歸於儘。
他也不需要誰攙扶,不需要誰擁抱。他可以永遠不示弱,孤獨戰死。
“現在,你想清楚再回答我一遍……”雁風潯這次問得很慢,他俯首,呼吸幾乎打在秦招的耳畔,“警官,你怕死嗎?”
秦招腦子一片空白,幾乎窒息。
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他。
不是故意不問,而是根本沒人想過,秦招會怕死。
總局四處所有人,都有個心照不宣的共識:秦招這輩子不會死在任何敵人手上,但會死在他麻木的作戰興奮中。
他們每次把共感結束的秦招抬回來治療的時候,都驚訝於秦招身上的傷,哪怕再晚一點都有可能救不回來的那種嚴重程度,讓所有人都覺得,秦招出任務從來就沒想過自己要活著回來。
這該死的異能,總讓秦招陷入一種越瀕死越無敵的假象,卻又沒有給他一副真正死不了的身體。
而此刻,雁風潯低啞的聲音,帶著令人心慌的笑意,這對秦招而言仿佛成為了一種魔鬼的誘導。誘導著不肯軟弱的他,說出內心最不堪一擊的那麵。
一瞬間,銅牆鐵壁也化為齏粉。
那些從未道出的怯懦變成了一個想也不敢想的答案,秦招竟然真的對雁風潯開了口。
“……我怕。”
怕一個人戰鬥,也怕死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