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知道,他早就知道那些不屬於他的力量,根本就無法從本質上改變他是廢物這件事。
雁風潯最後破罐子破摔,用翅膀做最後的抵禦。
銀色羽翼猛然一扇,天空頓時卷起一陣風暴,可惜這種程度的風暴對於那幾百上千的毒液來說還是太小。
巨大的翅膀回收,攏住了他和秦招的身體,將他們包裹其中。
藤蔓的汁液不可避免地刺在了羽毛上。
奇怪的是,雁風潯居然沒感覺到疼痛。
他疑惑著展開翅膀,又發現藤蔓莫名地退了回去。它們似乎也很不情願,尖銳的藤和密集的葉瘋狂扭動。但有什麼東西將它們擠壓,不斷向下按去。
雁風潯隨即意識到,可能是九裡那個小子。
難道是九裡及時使用異能,阻攔了那些汁液飛濺?雁風潯古怪地偏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羽毛——
不,九裡雖然把藤條往下擠壓,但那些汁液確確實實有落在羽毛上。
雁風潯看到銀色羽翼四處斑駁得像水浸濕了一樣,但它們又沒有產生任何痛覺,更沒有傷到他,液體很快就風乾,全程不痛不癢。
難道這東西沒有毒?
但很快雁風潯否認了這個想法——
剛才在受到攻擊的時候,懷裡的秦招不知什麼時候胳膊耷拉了下去,沒能被雁風潯的翅膀護住。現在,他的小臂沾了三滴藤蔓的汁液。
秦招的皮膚表層竟然在瞬間就被毒液融掉,露出斑斑點點的血肉,而且還在不斷往裡侵蝕,看著令人觸目驚心。
雁風潯的腦子一瞬間的懵,他幾乎慌亂地想要去摸秦招的手,但意識到自己在空中,一撒手秦招就要掉下去了。
“幾根破草……”雁風潯腮幫咬得發緊,盯著遠處那些藤蔓笑得發狠,“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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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裡一開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隻看見雁風潯忽然飛了起來,再之後,地麵上的草也跟著飛起來。無數藤條像魔女的頭發一樣,在空中恐怖地糾纏飛舞。
九裡很想幫忙,無論是示好還是單純為了救人。
但他從來沒有學習過異能作戰,對於自己的空間能力掌握有限。
他唯一練習得很好的,就是利用異能擠壓空間。於是他嘗試著,將所有力量集中起來,讓它們形成一片威壓,將藤蔓壓迫向下。
成功了!
九裡很興奮。
但很快他就開始倒黴。
空間擠壓隻是阻攔了藤條向上伸展,但無法阻攔它們向下蔓延。那些尖銳而扭曲的東西鑽入土壤裡,迅速朝九裡襲來,幾乎在瞬間,地麵就爆炸一般湧起無數毒藤,九裡被它們緊緊勒住,異能瞬間失效。
葉片的毒接觸皮膚,很快帶來劇烈的疼痛,身體就像被無形的火焰燃燒,將要融化。
九裡上一次感到這麼痛,其實也不久。昨天和秦招共感的時候,那種疼痛並不亞於此刻。
但不代表他能習慣這樣的恐怖經驗。
他努力掙脫,但毒藤越纏越緊。他想尖叫,但又怕一張嘴,那些毒汁就噴進口腔,融化他的五臟六腑。於是緊緊閉著嘴巴和眼睛。
在這樣生死存亡的時候,九裡竟然不合時宜地開始發呆,他想,姐姐有時候說的話也不全對。
不拋棄同伴的人,也不一定樂於助人。他們可能隻是對自己的同伴很好,但可以對旁人見死不救。
如果沒有來這裡就好了。
或者再早一點,如果千鄉當年離開福利院的時候,沒有帶走他就好了。
千鄉自己可以過得很好,九裡是他的負擔和累贅。如果沒有九裡,千鄉當馴獸師也可以存很多錢,還不用麵臨每一次的黑戶罰款。
他死了也許對千鄉是好事。
九裡徹底平靜了,他閉著眼,不知道是在等死,還是在等奇跡。
兩分鐘後。
奇跡先於死亡發生了。
九裡好像感覺身體的束縛變鬆了一點,他小心翼翼地睜開眼,但有點失望。
他以為雁風潯來幫他了,但其實沒有。
雁風潯正在距離他一百多米外的湖泊處。
九裡以為自己死定了,因為他已經逐漸痛到麻木,腦子暈乎乎,他居然出現了幻覺——他看見雁風潯徒手從湖泊裡把那幾百條毒藤的根給拔了出來。
下一刻,纏在身上的那些藤條鬆掉,九裡整個人癱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
此時此刻,比自己身體上的傷更恐怖的,是雁風潯正在做的事。
雁風潯不知何時已經把秦招交給了627,而他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他把藤蔓從湖底拔出來以後,用秦招的刀,朝藤蔓的主體部位——一顆正在鼓動的莖包——捅了進去。
無數劇毒汁液濺在雁風潯臉上,手上,脖子上。但他根本沒有躲避的意思,一刀又一刀,把鮮活的藤蔓根捅成馬蜂窩,捅到它再也動不了一點。還不夠,雁風潯一刀一刀把藤條砍下來,讓它們無所依地散落在地上,他盯著它們,誰還抽搐扭動,刀立刻就下去。
那些被砍成一段一段的藤條,在地麵歪七扭八的樣子,莫名地讓九裡想到人的四肢。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如果這藤蔓不是植物,而是個人,那這會兒雁風潯肯定會把這人的腦袋捅成馬蜂窩,再附贈一個大卸八塊的動作。
九裡覺得他確實不應該再繼續跟著雁風潯了。
雁風潯動起手來比毒藤可怕多了。
關鍵是那麼多的毒汁濺在身上,雁風潯卻完全沒有受傷。
對比九裡自己——他現在皮膚表層已經完全變成血糊糊的一片,被勒住的地方更是深可見骨。要不是他如今已經有A級的勢元,恐怕根本撐不過去。
雁風潯好像比他想得更厲害。九裡咬著嘴巴,默默往遠處爬,他不敢招惹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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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7猶猶豫豫地發出了“滴滴滴”的聲音,試圖引起雁風潯的注意。
雁風潯的一滴汗落到下巴,他抬手擦了擦,輕輕呼出口氣,看著地麵一片已經完全喪失攻擊力的藤條,稍微出了一點惡氣,看向627:“什麼事。”
627小心翼翼告訴他:“那個孩子,暈過去了。”
雁風潯這才想到,九裡貌似還幫了他一下。他點點頭:“你把他抱去旁邊待會兒。”
627不解:“您還有什麼事?”
它心想,你都已經把這東西碎屍萬段了,還不滿意嗎?
雁風潯擺擺手,沒解釋,蹲下去看了一眼藤蔓的莖包,順著他剛才捅過的地方一撕,裡麵出現一塊黑乎乎的小硬塊。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藤蔓雖然是植物,但也有“獸魄”。或者不該說是獸魄,而是帶有勢元的一種生物器官。
他把這小黑塊拔了出來,上麵還密密麻麻生長著許多細小的根莖。那些藤條的營養和行動力都是來自這裡。
雁風潯露出厭惡的表情,他過去討厭腿多的動物,但從今天開始要再多討厭一種東西:根多的植物。
他在猶豫怎麼處理這個“藤魄”。
雁風潯不知道為什麼藤蔓的毒對他不起作用,他也想把原因歸咎於《異能收錄檔案》,但這太牽強了。藤蔓又不歸檔案袋管。
如果把這件事告訴秦招,秦招會給他答案嗎?秦招在調查局工作那麼多年,見多識廣的,沒準兒真知道。
雁風潯想到這裡的時候,頓了一下——
明明他還什麼都沒有對秦招解釋,就已經下意識地認為秦招肯定會幫他,無論任何時候都會站在他這一邊。
看吧,人很容易對自己抱有好感的對象產生盲目的信任。
這就是雁風潯覺得戀愛使人變傻的一個有力證據。
換做任何人,雁風潯都覺得這是作繭自縛,遲早有一天賠了夫人又折兵。
但……
那可是秦招。
秦招和彆人又不一樣,他值得信任。
雁風潯自信滿滿地點點頭。
他把這塊藤蔓的魄收好,朝627他們走去。
九裡傷勢慘重,雖然沒有要命,但身體已經完全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連雁風潯看了都忍不住替他難受。和九裡相比,秦招手臂上那點小傷倒顯得微不足道了。
可雁風潯又很難拋下秦招,先去給九裡處理傷口。
在他心裡,秦招那麼一點點小小的傷,和九裡渾身上下那麼多的傷,其實是一樣的。他左右為難地拿著急救箱,從私心上,想馬上幫秦招包紮,但從良心上,又無法對正在流血的九裡坐視不管。
627很抱歉地說:“可惜我不具備醫療功能,無法和您一起為兩名傷員處理傷口。”
雁風潯歎氣,一邊拿出藥箱裡的消毒水走向九裡,一邊道:“要是人也跟藤蔓一樣,長那麼多隻手,倒還方便。”
剛說完,他的某一根手指就忽然彎了一下。
雁風潯還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他抬手動了動,心裡忽然起了個念頭:能變長嗎?
然後他的手指就變成了和剛才那個毒藤一樣的東西,長長的藤條卷著消毒水,伸向了九裡……
“啊!”雁風潯頓了兩秒鐘,然後驚恐地跳起來。
他使勁甩了甩手,把毒藤甩得上天入地,最後終於收回來變成正常的手指。
他不敢置信地又叫了:“啊!?”
這次帶了點疑問。
627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能變出毒藤,隻覺得厲害,一臉佩服地看著他:“竟然真的能長出藤條,不愧是您。”
雁風潯一聽627的話,就明白了剛才不是他的幻覺。
他的手真的變成了毒藤。
在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情況下,他隻是在心裡設想著如果他是毒藤他會如何使用。
結果就真的出現了……
雁風潯沉默許久,然後看著自己的手指,再次嘗試著把手變成那種藤條形狀,這一次,比剛才更加熟練也更加誇張。他的整條手臂變成了無數條又細又長且交錯糾纏的毒藤。
它們在他的意念指使下,無限生長,可以長到百米外,一切感知都和手指相似,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每一根藤條所能觸碰到的東西,可以操縱它們,甚至可以釋放毒液。
幾分鐘後,雁風潯麵無表情地將手臂變回了正常的樣子。
627在旁邊開心地說:“您現在可以一個人同時處理兩個傷員了。”
雁風潯兩眼發直,看著自己的手掌,半晌回不過神:“我覺得我現在比較像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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