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風潯聳聳肩,雖然沒說話,但表示拒絕——邢讖思和其他幾個人不一樣,他是調查局的高層,同時又是他外公的舊部,一旦邢讖思知道雁風潯有異能,那麼意味著調查局和雁家立馬就會知道。
秦招了然,隻能又收回目光。
“我先過去。”邢讖思再一次衝鋒在前,他將繩頭纏緊腰間,一手扣住回拉的鎖扣,說,“你們仔細看我的操作,能學會就跟過來,學不會,你們就折返。”
他這話顯然又是對雁風潯說的,但為了不那麼明顯針對,他還故意掃了明驕和堯希他們一眼。
說完,他便一個衝刺,縱身躍起。與此同時,啟動套索的回收裝置,整個就像飛一樣被拽向了懸崖另一端。
明驕腳趾抓地,緊張得不能呼吸:“伊伊伊斯亞……我腿軟了。”
伊斯亞扶著他,安慰道:“沒事,如果你過不去,就和堯希姐一起離開折疊空間吧。”
“那你不走嗎?”
“我已經答應了要幫秦隊調查,得完成任務。”伊斯亞衝他笑了笑,沒有說清楚後話——他得在秦招麵前好好表現,這樣才能最大程度地爭取減刑。
他和明驕不一樣,明驕的罪名隻有走私獸魄,可能出去了就是被罰個款留個案底,最多不過關幾個月,認罪態度好一點就放出來了。
可是伊斯亞不同,他很多年前就混跡於黑市,因為異能太好用,以至於長期受雇於不同的組織,殺人越貨樣樣都碰過。一旦出去,少說也得關個三五年。
他必須要抓住這次討好調查局的機會,戴罪立功。
明驕一聽就慌了:“那我豈不是要一個人走?不不不,我還是跟你們一塊兒吧。”他覺得一個人回去還不如都死裡麵呢。
伊斯亞笑了笑,沒說彆的,隻是望著秦招,道:“秦隊,你能不能再給我們示範一下,我剛才沒看準收繩的時機。是在最高點還是在跳起來的時候就要收?”
“……啊。”秦招一直垂著眼睫看向懸崖,聽到伊斯亞的聲音,眉梢驀的一跳。
雁風潯就站在他旁邊,把秦招的那點小心思全看在眼裡。
明明秦招的臉上也沒什麼太多表情,但雁風潯感覺到他此刻很悲壯。
大概秦招做了那麼多次野外拉練,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深的壕溝吧。這深淵確實唬人,往下丟塊石頭都聽不見回響。秦招本來就畏高,踟躕不前也是正常。
雁風潯覺得秦招這麼一本正經假裝思考,實際上心裡瑟瑟發抖的樣子,特彆好玩兒,但他忍住了沒逗他,低頭貼著秦招的耳朵小聲問:“我跟你說過,掉下去了怎麼樣?”
“掉下去……”秦招表情一瞬間空白,呆呆地抬頭看雁風潯,目光觸及雁風潯的笑眼時,他的腦瓜子忽然就變得無比靈光,幾乎是脫口而出,“你會接住我。”
雁風潯滿意地揉了揉他的後頸軟肉:“嗯,我會接住你。那還怕什麼?”
這時,堯希忽然走上前,抓起一旁被邢讖思扔回來的那根繩索,纏到了身上,對伊斯亞說:“彆看了,他們是雙人模式,你學不來。”
伊斯亞失笑地看向堯希。
堯希朝他和明驕招招手,還把九裡也拉了過去,說:“看好我怎麼做,很簡單。”
他們在那頭認真教學,這邊的秦招也稍稍有了點底氣,不再猶豫:“那我先過去。”
“好,去吧,我在這裡看著你。”
雁風潯的指腹摩挲著秦招的臉頰,好像怎麼摸都摸不夠似的,可是秦招不是依賴他人的性格,很快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離開他的撫慰,往後退了幾步要助跑。
這時的邢讖思已經在對麵,觀察好了附近的地形,確認周圍百米沒有危險,又來到懸崖邊,準備接應秦招他們。
然而隔著幾十米遠的距離,邢讖思對自己看見的畫麵不敢置信,他驚呆了張大了嘴,愣了好半天,想喊個什麼,嗓子眼卻堵住,一下沒喊出來。
他看見秦招風一般地助跑幾米後,在靠近懸崖邊的瞬間一躍而起,整個人輕盈矯健且姿態優美。但問題是——
“秦招!繩!”
所有人都傻了,連雁風潯都噎了一下,但他反應迅速,在秦招躍起的同時,就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去,當秦招躍到最高點的時候他正好趕上,整個人撲過去接住了即將墜落的秦招,一手攬過他的腰,把人順勢帶到懸崖對麵。
整個過程快得讓人來不及紮眼,落地的那一刻,邢讖思大張的嘴還沒閉上。
他看到兩個人安全了,才敢呼吸,有些激動地吼道:“秦招,你怎麼繩子都不抓就往外跳?要是小潯沒接住你,你打算飛過來嗎?你們特戰隊平時的拉練沒有做過這種訓練嗎?這麼低級的錯誤,我不敢相信竟然是你會犯的!”
“我……”
秦招還靠在雁風潯懷裡,他的手腳有點不聽使喚,身體也縮著,總是英勇挺拔的脊梁骨在這一刻直不起來。
雖然他不喜歡邢讖思那種批評教訓的口吻,但必須要承認,這次的確是他自己的問題,曆來穩重的自己竟然會出現如此低級的失誤,實在不應該。
秦招當時大腦充血,一心隻想著要克服恐懼,要信任雁風潯,於是全神貫注跳起來,全然忘了要去抓繩子。
說來也怪,一想到雁風潯正看著他,秦招竟然好像真的一點都不怕了,助跑跳躍一氣嗬成,整個過程頭也沒回,衝得十分果斷。其實他飛起來的瞬間就意識到自己沒有拴繩,但還是很冷靜。
他當時知道,雁風潯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他落下去。
可他現在也知道,他產生這種想法,就是不對的。
“抱歉……”秦招沒有把自己心裡想的說出來,因為這不是他犯蠢的理由。
邢讖思自然不接受他馬後炮一般的懺悔,他還想說點什麼,但雁風潯忽然轉過頭平白無故掃看他一眼,那眼神冷得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邢讖思愣了一下,以為雁風潯要和他說什麼,結果雁風潯很快又斂回視線。
“道什麼歉?”他低頭,有點用力地狠狠親了秦招一口,故意用較大的聲量笑道,“你做得很好,就這樣,把一切交給我。”
“這種話說出來隻會讓人覺得你們兩個太衝動,做事不靠譜。”邢讖思皺著眉,忍不住又對秦招指責了幾句,“秦招,我必須要提醒你,這次和你協作我發現你比過去要鬆散很多,整個調查行動總是瞻前顧後,現在竟然還出現這種失誤。是不是就因為……你覺得有了同伴,所以心態上麵懈怠了?一直以來你都是獨自完成任務,效率比現在高得多。”
“我……”秦招正要說話,卻被雁風潯輕輕按住後腦勺,嘴巴堵在他胸口,聲音戛然而止。
雁風潯對邢讖思笑說:“對,他自己做任務,不僅效率高,死的也快。”
邢讖思也笑了:“我看你對秦隊長的實力完全不了解,他這麼多年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如今不是活得好好的?你以為他年紀輕輕能夠坐上作戰總指揮的位置靠的是什麼?”
“靠的是他一個人能乾一支軍隊的活兒,靠的是他傻,被當成作戰機器也還是給調查局賣命。”雁風潯似笑非笑,順便緊緊按著秦招的腦袋,不許他反駁。
“一派胡言……他能坐到那個位置,靠的是他被所有人認可的綜合實力!是他這麼多年從不失誤,永遠讓任務高於自己,絕對不妥協與任何困難的作戰素養!”
邢讖思被雁風潯氣得差點吼出來,最後喘了兩口氣,扶著額頭,又說,
“總之,你不能夠因為和他之間……多了一層關係,就忘記他的身份。退一萬步講,你說他一個人能抵千軍萬馬也是事實。反倒是如今帶上你和其他人,會讓他有所顧忌,我看他這幾天的行動完全放不開手腳。”
“你還想他怎麼放開手腳?”
雁風潯不再和邢讖思廢話,他冷下臉來,語氣也重了幾分——
“他失誤,是我費儘力氣才哄他失誤了這麼一回。但你們調查局更厲害些,你們教他的所謂放開手腳,就是讓他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讓他永遠沒有退路地去送死。你們不許他丟盔棄甲,不許他猶豫不決,搞得這家夥都沒有喘氣的時間。現在他不過就是給自己找了幾個幫手,你又說他沒有效率。但凡今天不是我在這裡,他恐怕還真要被你這套說辭PUA,說不定馬上就能去把自己搞得一身是傷。”
秦招默默地撿了幾個字眼咀嚼:“P…U…A?”
雁風潯居然還能抽空給他解釋:“就是給你洗腦騙你,以後不許聽了。”
“越說越離譜了。”
邢讖思揉著眉心,有一堆話堵在嗓子眼兒,最後又覺得和雁風潯糾結這些沒有意義,便說,
“小潯,你在學校裡待久了,平時也沒有什麼機會受到磨煉,耳邊聽的都是小孩子家家才會說的新奇話,但調查局不是那樣,秦招也不是小孩兒。他是調查局的高級特戰人員,我們訓練他的是工作態度和作戰素養,哪能叫pua……咳,總之,今天是你碰巧救了他,可以後他一個人出任務怎麼辦?誰也不能保證每一次都能幫同伴的失誤兜底,連我也不行。”
“哈,你這話倒是說得對。”雁風潯竟然認同了他的說法。
他老神在在點點頭,又對秦招溫聲細語地規勸道,“你聽到了嗎?所以今後去哪兒都要帶著我,除了我以外不要依賴任何人,哪怕是邢隊長這樣厲害的人物也幫不了你。隻有我在的時候你才可以放心把一切交托,不管你失誤還是失手,犯錯還是犯傻,我會拚儘全力保護你,絕對不會因為自己幫不上忙就吼你,懂了嗎?”
邢讖思當然聽出了他話裡的含沙射影,表情經曆了一番波折,最後停留在欲言又止的擰巴:“你……你看看,又說些孩子氣的話。”
每當他用那種看熊孩子的眼神看向雁風潯,雁風潯就覺得煩躁,懶得理會了。因為邢讖思根本不打算認真聽雁風潯說話。
“邢隊長,我之前就想說了,你似乎對我的作戰協同很有意見。”
秦招終於從雁風潯的懷裡支棱起來。
他臉頰微紅,眼神明亮,顯得他整個人少了幾分凶煞,多了一些純粹真誠,“如果你對我的工作方式有所質疑,可以在這次行動之後向總部投訴檢舉我的失職,我接受合理的審查。但你從一開始就否定我的作戰協同,認為他是一個多餘的存在,在與他交流的時候你沒有將他視作調查局的一員,而是先入為主地認定了他是需要照顧的晚輩,幫不上我們的忙。這一點,我認為你也應該好好反省。”
“他加入這次調查勢必有他擅長的領域,你沒有理由地對自己的同事產生偏見,輕視甚至無視對方的工作,這本身也是一個低級錯誤。還有,邢讖思,不要再用高高在上的口吻對我呼來喝去,你要明白,我們的職級相當,你唯一比我高的是年齡,不是能力。嚴格說起來,在這次任務中我是你的上級,你應該要服從我的安排。”
雁風潯有些驚訝地看了秦招一眼,嘴角高高揚起,誇了句:“哇,突然口才了得。”
秦招這會兒的臉還紅撲撲的,不是害羞,而是慚愧。
其實他知道,邢讖思剛才的話有一定的道理。他現在選擇相信雁風潯,就相當於把自己的命交給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實習生。
這對於過去的秦招來說,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不知道是雁風潯的眼神太過蠱惑人心,還是秦招已經在潛意識裡認為雁風潯真有能力做到他說的那一切,他竟然動搖了。
雁風潯之於他,一方麵是親自選回來的作戰協同,一方麵是私心裡抱有特殊好感的對象,於公於私他都想信任雁風潯。這是他第一次不想順著調查局的指示去活,他想相信自己的選擇,想聽信自己的內心。
就算雁風潯是個不可靠的人,那秦招也認栽。他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邢讖思滯了好一會兒,忽然長長歎了口氣:“你說得對,你是我的上級。可我沒有對你呼來喝去,我隻是在好心提醒你們……當然,我說不過你們,你們也抗拒我的好意。既然這樣,那就沒什麼好聊的了。”
“……”秦招本來還準備了好些腹稿,被邢讖思這麼一說,一下噎住了。
雁風潯給他順順背,道:“彆理他,他就是典型的知道自己錯了但是不好意思認。”
邢讖思無奈地看向雁風潯,忽然,目光落在了雁風潯手上,問了句:“嗯?……這是什麼?”
雁風潯一頓,隨即看似淡然地鬆開了手中的藤:“不知道,剛才跳過來隨手抓的。可能是哪棵樹上的吧。”
實則是他剛才看到秦招跳起來,心裡慌了,沒來得及考慮那麼多,便用了自己的藤。
好在邢讖思沒有注意那麼多,更沒把這根藤和雁風潯聯係在一起,他隻是覺得太危險了,於是又想發表一點自己的看法。
就在這時,對麵對麵突然傳來了尖叫聲。
他們三個同時抬頭望去——
就在剛才,堯希在蕩過來的過程中麵罩掉落,她下意識去抓麵罩,竟然鬆開了繩索。
就在她重新戴好麵罩的一瞬間,繩索飛快地收了回去,而她錯失良機,於是整個人失去保護,迅速跌向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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