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魚離開鹹陽宮的時候，神情是有些恍惚的，他總覺著，他正在承受著他這個年紀不應該承受之重。</p>
輕車停了下來，為秦魚駕車的壯回稟：“公子，有人拜見。”</p>
秦魚神思回歸，不由納悶：誰？</p>
此時已至盛夏，為了散熱，軺車的四麵車廂都被拆掉，隻剩兩尺圍欄，四個角有立柱豎起，撐開布幔傘蓋，為車架遮陰。</p>
秦魚隻微微探出頭，就看到他的軺車前麵站著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看他頭發，應該至少六十上下，但看他挺直的腰背，雄壯的胸膛，清亮的眼眸，這個人說是四十上下，也是可得。</p>
這人見到秦魚朝他看過來，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拱手跟秦魚見禮： "內史孟伯禾見過公子魚。"</p>
秦魚挑眉：孟伯禾？他家大母的兄長？</p>
孟伯禾的名字裡有一個伯字，隻有嫡長才能被叫做伯。雖然奏魚沒有見過孟家人，也沒特意打聽過孟家的事，隻是從秦大母那裡聽說過隻言片語，但他隻從名字，就可以判斷出，這個孟伯禾，正是現任孟家一族的大家長。</p>
內史，所有郡守之長。</p>
如果鹹陽範圍內算是一個郡的話，那麼，孟伯禾就是鹹陽郡的郡守，隻不過，鹹陽是秦國的中心，這裡不稱郡，管理鹹陽治安和內政的，也不叫郡守，而叫做內史。</p>
跟北京市的□□似的，但他的職襯，是比肩省長的。</p>
秦魚再仔細觀看他的長相，魚他家大母，似乎也有幾分相似之處。</p>
秦魚：“內史找我何事？”</p>
孟伯禾笑道：“下臣從盲署歸家，偶遇公子魚車架，不好視而不見，特來見禮拜問。”</p>
哦，原來是路上遇見了，隻是上來打個招呼。</p>
秦魚四處望了望，果然見有三五成群的官吏從鹹陽言附近的官署中結伴走出，也有好奇的朝他這邊張望的，還有幾個人站在路邊看著他這邊，似是在猶豫要不要上來打招呼。</p>
秦魚想起了之前將他暫居的門檻踏破的熱潮，不禁連聲道： "內史客氣了，既無要事，本君告辭了。"</p>
他放下四周布幔，催促壯快走，他這小身板，可經不起任何一個大人的圍觀，他還是先走為妙。</p>
壯一邊攥緊了韁繩，驅動車馬，一邊警惕</p>
的看著四周，以防有誰上來衝撞他家公子的車架。</p>
孟伯禾站到路邊，給車馬讓路，頗有些目瞪口呆的看著軺車從他眼前快速走遠了。</p>
他看向周圍，聽著隱約傳來可惜的哀歎聲，好笑的搖搖頭。笑話過彆人之後，他自己也不免有些失望。當年，家中將妹子嫁給公子季昌的幼子的時候，未必沒有兩頭下注的意思。但公子季昌身死，他的兒子隻有他的妹婧留存下來，孟家也是出了大力的，否則，公子季昌的兒子，很可能一個也保不下來。</p>
孟家或許與秦家有恩，但與秦大母，那就是把她往火坑裡推的。後來秦大父遠走櫟陽的時候，孟家也曾派人去秦家想將秦大母接回家的，但秦大母說的決絕："將我接回家？然後再嫁到哪家去為父兄聯姻嗎？我的丈夫還沒死，我也還不是寡婦，萬沒有歸家的道理。此去櫟陽，一彆兩寬，以後也不要再聯係了！”</p>
一開始幾年，孟家也曾派人去櫟陽看過秦大母，但都被秦大母給趕出來了。孟家自不會去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慢慢的，就不再聯係了。</p>
一晃神，三十多年過去了，秦家眼看著就又起來了，已經做了家主的孟伯禾，卻總是覺著沒甚底氣再去跟自己的胞妹聯係。</p>
畢竟，無論是當年她出嫁，還是奔走櫟陽，他都未曾站在她的身邊哪怕是為她說一句話。</p>
在她心中，恐怕他這個兄長，早就不存在了。</p>
孟伯禾無奈歎息，秦魚卻是不管這些的，等他踏進孟家的大門之後，心下才鬆了一口氣。</p>
鹹陽真是一個可怕的地方，無論是大王還是臣子都很可怕，他想回櫟陽。</p>
蒙懿已經歸家了，秦魚去找他，問有什麼法子能讓大王放他回櫟陽？</p>
蒙騖詫異：“大王沒跟你說嗎？夏收穀物入倉，需要縣令親自監管的，我曾問過大王，爍陽那邊是否需要派遣向圭回去替你監管，大王說不用，讓你自己回去就行了。"蒙騖如今是治粟內史，掌管全國糧倉和賦稅， 標陽那邊有秦國第二大糧倉， 他自然要重點過問。</p>
秦魚先是驚訝了一瞬，然後氣鼓鼓的眼睛直噴火： “我今日在鹹陽言裡呆了差不多一整天，每次我提起要回櫟陽，他都顧左右而言他，他這是什麼意思？"</p>
蒙騖差點笑出聲來，道：“大約是跟你玩笑呢吧？”</p>
秦魚：“這玩笑一</p>
點都不好笑。你不知道，今日範先生也進宮了，他……”</p>
蒙騖忙出言製止秦魚：“範先生掌軍務，他跟大王說的話，乃是密中之語，魚，就算你聽到了，也存在心裡，不要往外說。"</p>
秦魚苦著臉哼哼："我</p>
知道的，但是，他們跟我要錢……"還是光明正大的要，他還不能不給。</p>
蒙懿輕咳一聲，垂下眼，壓下眸中笑意，他摸著自己腰間的玉玨，笑道：“櫟陽之富，很快就會天下皆知，魚，你最好早點接受，也要早點習慣。"</p>
秦魚： "…可是我還是個寶寶……"</p>
蒙騖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p>
秦魚：……有這麼好笑嗎？</p>
秦魚幾乎是逃回櫟陽的，也不知道他要回櫟陽的風聲是怎麼走漏出去的，等他從蒙家出來向北城門走去的時候，一路上就沒少了上前阻攔車架的人，等他出了城門之後，身後足足跟了上百個鹹陽少年。</p>
漢武帝時期攻打匈奴西域的時候，曾經征發郡國中的惡少年去西域作戰，秦魚在看著跟在他軺車身後的高頭大馬和意氣風發的少年們的時候，就非常有“惡少年”的既視感。</p>
圖看秦魚臉色不好看，就道：“你要是不喜歡，我去將他們趕回去。”</p>
秦魚看著臉上已經長了點肉肉的圖，突然道：“後麵這些人，有許多是你認識的吧？”你不會也曾是鹹陽中的惡少年之一吧？</p>
圖微笑：“以前認識，以後就不認識了。”</p>
秦魚：…好嘛，這是都認識的意思了。</p>
“算了，他們願意跟，就跟著吧。不過，你去跟他們說，他們要是敢在櫟陽鬨事，我可是不會客氣的。”</p>
圖高興道：“交給我，我保證他們服帖帖的都聽你的話。”</p>
圖打馬去跟這不下百人的少年們去會和，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跟他們說的，也就一會的功夫，他們就打馬靠近，圍著秦魚的軺車一會呼嘯而過，一會又瘋跑回來圍著他的車馬轉圈。</p>
秦魚：“…他們在乾什麼？”</p>
圖：“大約是在跟你自薦吧。”</p>
秦魚不是很感興趣："哦，他們的馬鞍和馬鐙挺貴重的，家中應該不缺錢吧？"</p>
圖笑道：“建功立業，跟</p>
錢多錢少沒關係。”</p>
秦魚： “櫟陽哪有讓他們建功立業的地方？”</p>
圖："這可說不準。有心者，哪裡都是戰場。"</p>
秦魚再次重申：“他們要是惹事，可彆怪我辣手！”</p>
圖噴笑：“放心吧，他們從識字就學習秦律，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p>
秦魚：“最好是這樣。”</p>
等到了櫟陽，夏收已經基本完成，在經過繁瑣細致的查點之後，收上來的糧草終於入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