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一開始還聽這小女郎報菜名聽的津津有味，等到後來，竟然都是簡單的湯品，到最後，連免費的綠豆湯都出來了，他方才自然是發現了這小女郎的眼睛在他的乾糧袋子上停了一瞬，也明白過來她之所想，啊，這是一個非常貼心溫柔的女郎呢。</p>
荀子開始點菜：“要一隻燒鵝，一盤醬牛肉，一份涼拌菜，一疊子豆腐乾，一品絲瓜雞蛋湯，乾糧老夫自帶了，就無需勞煩了。"</p>
小女郎微微睜大了眼睛，感情這是個不差錢的?早說嘛!</p>
茜媼聞言去灶間給荀子點菜去了，留下了小女郎。</p>
大正午的客人隻有那邊吃飯歇腳的大汗們和這邊的荀子，小女郎不忙，就坐在竹棚邊角一個小馬紮上，一邊啃青果子，一邊聽著竹棚裡的客人們召喚。</p>
荀子將半個手掌大小的圓柱瓷杯捏在手裡仔細</p>
把玩，飲了一口溫熱的金銀花茶，相比如齊商那裡的微苦的金銀花茶，眼前的這個，喝著則是微微的發甜，裡麵應該是加了蜜糖的。</p>
還有這瓷杯，他在齊國的王宮裡見過齊國的杯盤和從楚國購買來的杯盤，無論是金的、銅的、還是漆的，有的厚重，有的輕薄，但無不精美非常，都是隻能放在大雅之堂供人享樂的。民間百姓中，一旦流出，就是死罪。</p>
但在秦國，雖然眼前的陶瓷看上去並不精美，在齊國卻也隻有王宮貴族們用的起，而在這裡，則是能供給往來行商自行取用，想來百姓家中，當為日常用物。</p>
小女郎見荀子對著一隻茶杯看來看去，就開口詢問：“老翁，這茶杯可有何不妥之處嗎?”</p>
荀子搖頭："不妥之處不在茶杯，而在廟堂啊。"</p>
小女郎露出茫然的神色，想了想，道：“您是說我們大王不妥嗎?”</p>
荀子詫異：“你知道廟堂是什麼?”</p>
小女郎露出自豪的神色，仰頭驕傲道：“在每月的櫟陽學堂考課中，我可是穩拿前十名的，我還接受過公子魚授予的勳章呢，呶，你看。"</p>
小女郎從脖頸中扯出一個紅繩子，上麵穿著一串拇指大小的青銅片。小女郎明顯非常珍視這些青銅片，上麵被她擦拭的鋥亮，看上去圓潤光澤。荀子好奇的探頭去看，小女郎乾脆摘下來，遞給他。</p>
荀子接過這串青銅片，撿起一個細看，見一麵刻著一個‘秦’字，另一片則是一個‘櫟’字，櫟字的下麵有一行小字：阿嵐九。</p>
原來，這個小女郎叫做阿嵐。</p>
阿嵐跟荀子解釋道：“這是我大上個月參加月考的時候排名，這是我第一次考進前十名，阿父阿母給我做了一身新衣裳做獎勵呢。"</p>
她又指著一個銅片，驕傲道："這是上個月的考課排名，比大上個月的第九名前進了一名，公子魚親自給我發放了銅牌，這是我們全家的榮耀呢。"</p>
荀子撫摸著這些銅牌，上麵有五十九，三十七，二十二……等數字，顯然，阿嵐的考課排名是在不斷向前進的</p>
荀子問道："這個考課，是考什麼的?"</p>
阿嵐：“考秦律和數算啊。從去年秋收後開始，公子魚明告鄉裡，櫟陽學室為黔首們開了免費課程，凡是鄉裡六歲以上</p>
十五歲以下的適齡學童，必須每個月都要到學室裡接受不少於五天的秦律教導和數算教導，每月的第一天，對上個月的學習進行考課，考課進前十名的，不僅有錢糧領取，還能發放銘牌哦，我聽說，公子魚打算……"</p>
“阿嵐，上菜了……”</p>
阿嵐止住話頭：".哎，這就來了~~"</p>
阿嵐一把搶過荀子手裡的銅片，跟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道：“阿翁，您的菜做好了，我去給您端菜哈——"</p>
說罷，一溜煙的跑了。</p>
荀子尚未從阿嵐的述說中回過神來，就見這小女郎一陣風的跑遠了。</p>
荀子撚了撚方才捏著銅片的手指，失笑搖頭："這孩子，風風火火的……"複又失神，每月教授秦律和數算……</p>
教化之功啊!</p>
這種麵向黔首們的教化，頗有孔師有教無</p>
類的神韻，隻是，怎麼就是教秦律和數算呢?儒仁之道，也應該學起來啊……</p>
還有，這秦國，小女郎也能堂而皇之的進學堂，接受公子魚的獎勵的嗎?</p>
荀子在小女郎阿嵐的目瞪口呆中慢慢吃完了一大桌子的湯和菜，荀子笑嗬嗬對阿嵐道：“不多吃一些，可走不動路呢。"</p>
阿嵐忙點頭附和：“您說的對，您說的對。我聽學室裡的老師講過，趙國的廉頗將軍一頓飯能吃十斤肉呢，您才吃了兩斤肉，不多，不多。"</p>
荀子驚奇：“學室裡還講習名人事跡嗎?”</p>
阿嵐複又驕傲臉："當然……"</p>
“阿嵐……”</p>
阿嵐轉頭去看，笑道："竹翁，您怎麼過來了?"</p>
原來是這食鋪的東家，秦魚的外祖父桑翁到了。</p>
桑翁和氣笑道：“聽聞有賢人自遠方而來，特來迎接拜見。”</p>
阿嵐看看荀子，點頭附和道：“可不是?這位老翁一看就跟旁人不一樣呢。”</p>
桑翁拍拍阿嵐的小腦袋，道：“去將老夫的春茶泡一壺來，老夫跟賢人對飲。”</p>
嵐笑眯了眼睛：“用公子送給您的黑瓷泡嗎?”</p>
桑翁微笑頷首：“就用那個。”</p>
阿嵐去泡茶了，桑翁</p>
將荀子請在另一個空著的桌子邊，茜媼帶著一個婦人上來手腳麻利的將荀子用食得桌子擦洗乾淨，下去清洗不提。</p>
桑翁跟荀子客氣道：“阿嵐乃是家中獨女，父母對她尤其疼愛，給她養成了一副外向的性子，說話天真爛漫，公莫要笑話。"</p>
荀子忙道：“阿嵐女郎言之有物，行止有度，公太過自謙了。”桑翁心道，這可不是我謙虛，我是怕你聽了她的話一知半解的多想。桑翁拱手笑問：“還未可知公之名諱?”荀子也拱手道：“老夫荀況，字卿。公可就是鄉裡賢人竹翁?”</p>
桑翁眼睛亮了亮，道：“不敢稱賢人，不過是家有竹田，忝為鄉裡人叫一聲竹翁罷了。公可是在稷下學宮做祭酒的荀子?"</p>
荀子笑道：“正是在下。”</p>
桑翁開懷大笑：“唉呀，有大賢竟來我竹園，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哈哈哈哈……”</p>
荀子並不奇怪桑翁能聽說過他的名諱，稷下學宮不僅是齊國的學宮，更是天下之人的學宮，凡是天下讀書人，就沒有不想去稷下學宮的，桑翁能聽說過稷下學宮的祭酒，是非常正常的事情。</p>
荀子趁機道：“都說稷下學宮乃是向學之地，難道秦國的櫟陽，就是秦國的稷下學宮嗎?”</p>
若是其他來打聽秦國虛實的人問這樣的話，桑翁自是用春秋筆法糊弄一番，但若是荀子問這樣的話，桑翁隻怕自己說不明白。</p>
他歎道：“不過是公子魚為了教百姓黔首們認些簡單的字，學些數術，走出去不被人騙罷了，如何能與稷下學宮此等聖地相比?"</p>
荀子頷首：“如此說來，倒與技藝相類似了。吾聽聞阿嵐女郎述說，似是如同她這樣的女郎，都可到學室學習嗎?"</p>
桑翁略微的有些不自在，說實話，他對外孫非得讓小丫頭子去學室裡學習是有些不理解的，女人，能持家能做活能生兒育女就行了，如他的女兒一般，在家好好的疼愛，教她出嫁後孝順舅姑，服侍丈夫的道理就行了，做什麼要從小跟個男娃子似的學這些立身天下的本事呢?</p>
這不是胡鬨嗎?!</p>
不過，此時大儒荀子問起來，他為了能給自家外孫描補一下，不至於讓人覺著太過異想天開驚世駭俗，便故作感慨道：“秦國的男人都上戰場了，家裡難道不是女人們在打理嗎?公子魚讓女郎們都去學些秦律，都是為了能以後好好的</p>
教導自己的兒孫，不讓兒孫們受騙啊。難道六國的男人和女人們不是這樣的嗎?"</p>
趙國和齊國的男人不上戰場的嗎?上了戰場，都能回家的嗎?如果不能，那麼他們的孩子，還不是由他們的妻子教導撫養?</p>
他這個說法，沒毛病!</p>
對桑翁的些微不自在，還有他浮於表麵的說法，荀子心中明了，心道，若是想知道這裡麵更多的意義，還得親自去問公子魚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