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魚在鹹陽宮醒來之後，就回自己在鹹陽的府邸“養病”去了，聽聞安平君回鹹陽病重的消息之後，每日上門慰問的人絡繹不絕，最多的一天，甚至將出入車馬的大道都給堵塞了。</p>
這些來拜訪他的人，秦魚一個都沒見，更是連帖子都不收。</p>
有些人秦魚可以將之拒之門外，但有些人，來府上拜訪，秦魚是拒絕不了的。蘿穀來報，太子來府上拜訪。</p>
秦魚正在查驗各種紙張的質量。</p>
秦魚從很早的時候就想要造紙了，他造紙最強烈的意願，不是書寫，而是…放茅廁裡。</p>
人一輩子都可以不書寫，但一定不能不如廁。</p>
所以，秦魚對紙張的質量一直都沒有太多的要求，隻要能用就行了。</p>
至於用來書寫訂冊成書的紙張，可以繼續改進嘛。</p>
但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要求，他造紙十幾年，直到現在都才出來一些成果。</p>
造紙最重要也是最主要的一環，就是造紙漿，現在秦魚已經知道了，但在工匠們摸索到紙漿這一重要環節的時候，秦魚壓根就不知道紙到底是怎麼造的。</p>
紙的原料是草木，如何將草木變成紙，這中間隔了十萬八千裡。</p>
好在，秦魚這些年重點發展的諸如堿、石灰、鹽、氨氣、苯等工業產物一直都不缺，負責將草木變成諸如布帛之類的大匠們——試過來，總算摸出了一些門道。</p>
秦魚眼前的一遝子紙，是用蘆葦、茅草、樺樹皮、鬆樹皮、竹子等各種草木材料做出來的紙，有的泛黃，有的粗糙，有的薄，有的厚，有的硬，有的軟……</p>
秦魚——書寫甄彆過後，挑出了蘆葦和竹子製成的略略泛黃的紙張，這兩種紙洇墨最不明顯，可以定為書寫的紙張。又挑出了一種軟綿非常的紙，這是用棉花做成的，與後世用的原漿衛生紙，幾乎差不了多少了。</p>
秦魚摸著這軟紙，愛不釋手，他問大匠："這是用哪種棉花做成的?"</p>
大匠略得意，道：“這是用從西域來的短絨棉做成的。”長絨棉是優等棉，可紡布，他們選材的時候沒舍得用，便用粗短不易紡織的短絨棉做了這紙，看主君的神色，應該是很滿意的。</p>
秦魚自是很滿意的，他道： “短絨棉相比於長絨棉，劣勢太過，既然短絨棉不易紡織，便用來做這軟紙吧</p>
。"</p>
大匠應下，隻是，他有一點不懂："這軟紙，做了來，要做什麼呢?"</p>
秦魚微微一笑，將半杯水倒在案幾上，用這軟紙一抹，案幾上的水瞬間被吸乾，大匠並不意外，</p>
這紙在第一次製作出來之後，他就發現了，這種軟紙吸水性極好，但若費勁巴拉用料講究的做出這樣珍貴的紙來，隻是為了吸水，那可就太大材小用了。</p>
所以，大匠繼續看著秦魚，等著他的主君給他說出這種軟紙的真實用法。</p>
秦魚在大匠等待的目光中慢悠悠道： “將它們裁成半尺見方大小，放在廁房裡代替布帛使用。”大匠楞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p>
貴人們如廁潔淨都是用布，有人嫌棄粗麻刺人，還有用緞錦的，既浪費又奢侈，是個人看了都要大搖其頭，斥責暴殄天物。</p>
主君果然是主君，等這軟紙一問世，不得被各家府邸搶瘋了?</p>
秦魚道： “這種紙，還有改進的餘地，添加的洗滌漿棉的堿和灰一定要慎重，如何將其做的更軟更韌不易撕裂，你們要多費心。"</p>
"對了，將這些先送去給鹹陽貴女們送去試用，要是有誰能提出可采納的意見，可享有優先購買權。"</p>
都是用棉花做成的，衛生紙有了，衛生巾還遠嗎?如果天下女子都能用上衛生紙和衛生巾，困擾女性的婦科病一定能少很多。</p>
大匠很想問問為什麼一定要讓貴女們試用，而不是讓君子們試，但在旁等的著急的另一位大匠趁他猶豫的間隙將他擠開，問秦魚道： “主君，這竹紙，您要如何安排呢?”</p>
秦魚摸著粗糙的竹紙，沉吟半晌，道： “這紙，可以一層層疊加，做的更厚更易書寫才是，你們先去繼續研發，莫要宣揚。"</p>
這位大匠明顯的有些失望。像他這樣的匠人都知道，這種能書寫的紙一經麵世，定會引起天下讀書人的追捧，可比那隻能用在廁所裡的軟紙有意義多了，主君如何看中了軟紙，推廣天下，反而將此等可以書寫的紙珍藏呢?</p>
秦魚自是看到了大匠臉上的失望之色，說實話，不止大匠失望，他也非常的失望。</p>
如果他現在還是以前的安平君，這種竹紙一做出來，他肯定第一個拿去給秦王獻寶，但現在，如果秦魚還這樣大剌剌的直接拿去給</p>
秦王，恐怕秦王第一個想到的是：天下讀書人將歸安平君。</p>
秦魚可以做出放在廁所裡的軟紙，但最好不要做出能導引天下文氣的書紙，這裡麵的差彆，並不比草木與紙張之間的差彆大。</p>
秦魚安慰大匠：“好事多磨，</p>
此時不是這種紙問世的時候，你們回去在多試驗幾種樹皮，可以加入一些防蟲防潮的藥材，也可以加入一些增白漂黃的礦材，將這紙做的更白更韌，孤有重賞。”要是能將後世價比黃金的宣紙做出來，那才是讀書人的大殺器呢。</p>
大匠聽見秦魚說“好事多磨”,就知道他這裡的才是重頭戲，便高興的應下來，打算回去帶著徒子徒孫們繼續去磨這竹皮紙去。</p>
送走了大匠們，秦魚開始繼續做絨花。</p>
絨花通榮華，這是他做給大母和母親的禮物，等她們到鹹陽的時候，就可以戴了。</p>
從秦魚開始能跑會跳開始，就對家裡的織室感興趣，他不僅會養蠶，會繅絲，會績麻，還會織布，他因為一個男孩子常年混織室，繅絲撚線比女孩子還要熟練，還被仲兄秦巒嘲笑過呢。</p>
好像自從他進入秦王的眼睛，開始做櫟陽令之後，就再也沒摸過蠶絲麻線了。</p>
如今他在府中養病，不想見人，也不想做其他事，便又開始想起了小時候的愛好，繅絲。</p>
不過，在他繅絲成線之後，並沒有興趣將其紡織成布，而是琢磨著用蠶絲如何做一些小東西出來。</p>
前世看到過的一些非遺短視頻似乎已經離他很遙遠了，但最近他夜裡熟睡的時候，倒是又開始頻頻夢起以前的生活來。</p>
今早一醒來，他就想就著昨晚做的還新鮮著的夢，讓仆從準備了一些紅綠黃紫褐等染料，打算用蠶絲和銅絲，扭幾朵絨花出來，送給已經啟程來鹹陽的大母和母親。</p>
戰國時期的貴族飾品，以金和玉為尊，其他的，就是各種式樣的銅器和木頭，花樣也是以刻畫為主，扭絲成畫的技藝還沒出現，秦魚倒是一時興起用金絲和珍珠給家中女著做過幾次步搖、簪花之類的常見飾品，如今早就在上層女性中傳播開來，為婦女增添了好些顏色。</p>
太子柱被引進來的時候，秦魚正用小鑷子小心的將一片片粉紅漸變的花瓣往花枝上粘，一根根顫顫巍巍的黃色花蕊已經粘完了，等粘完花瓣，收攏花枝，一朵還算能看的絨花就做成了。</p>
秦魚坐在席子中間全</p>
神貫注的粘花瓣，圍在他周圍的侍女和小侍從們也都屏息凝神的看他們的主君如何化腐朽為神奇，等主君給他/她們示範完了，他/她們若是能做出比主君更好的絨花來，定能得到主君的誇讚和獎賞。</p>
因此，他/她們每一個人都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主君手裡正在成型的絨花上，沒有人發現太子柱已經駐足良久了。</p>
太子柱今年四十五歲，所謂四十不惑，正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年富力強也是最智慧的年紀。</p>
他禁止侍從打擾安平君的雅興，饒有興趣的看著一枝春意在少年手中慢慢盛放，將初冬的昏黃渲染出嬌嫩的色彩。</p>
這就是秦國的安平君啊，總是能給人驚奇與驚喜。</p>
等秦魚將花瓣粘完，抬起頭歇歇眼睛的時候，才恍然發現太子就站在堂室門口看他…手中的花呢。</p>
秦魚輕笑一聲，起身，踢踢有些酸麻的腿腳，然後徐徐走到太子麵前，撚著花枝優雅一拜： “魚見過太子。"</p>
太子伸出一手取走他手裡栩栩如生的花朵，另一手將他托起，好奇問道： “這花好生漂亮，是插在花瓶裡冬日觀賞的嗎?"</p>
秦魚："不，這是簪在女郎鷺間增色的。"</p>
太子柱：...."哈哈，不像，你我竟是同道中人哈哈哈哈……"</p>
太子柱最引人津津樂道的，就是他有二十多個兒子三十多個女兒，自從秦王不再在女色上感興趣之後，從各種渠道送上來的各國美人，就都進了兩個兒子的府邸。</p>
悼太子是太子，要莊重賢能，不能給人以好女色的印象，所以，其實秦王收到的大多數美人，其實都去了以前的安國君現在的太子柱的府邸。</p>
這就導致了，太子柱的孩子尤其的多，而且這些孩子少有同母的，可以想見，太子柱到底曾經收</p>
過多少美人。</p>
可以說，太子柱以一己之力，拉升了秦王這一支的子孫數量。不過，太子柱寵幸的美人雖多，他也有十年如一日喜歡的女人，這個女人，就是華陽夫人。</p>
太子柱聽秦魚說這支花是簪在美人暨間增色的，便不由想見，若是將這支絨花簪在華陽夫人的登間，該有多麼的美麗。</p>
太子將絨花還給秦魚，探頭看看用三張案幾拚接而成的工作台，問道： “孤能跟你一</p>
起學學如何做這花嗎?"</p>
秦魚瞬間對太子柱的好感持續攀升。</p>
秦魚跟太子並不熟，秦魚是鐵杆的保王派，在秦王還在的時候，秦魚一心都撲在秦王身上，對其他人和事，主動湊上來的，他就交際一番，缺乏主動性的，秦魚從來都想不到去交往認識。</p>
而且，秦魚一般都待在櫟陽，也就是從秦趙上黨開始，秦魚在鹹陽才待的時間長了起來，以至於，朝中許多有名有姓的眾臣，秦魚都認不清楚誰是誰。</p>
秦魚倒</p>
是認識太子柱，但也隻限於認識了，秦魚不主動去結交太子，太子也沒有主動湊上來，兩人就隻維持著點頭之交的關係。</p>
平日裡，他們也隻有宗廟祭祀大型典禮等重要場合見上一麵，這種場合，能說的話也都是一些場麵話，所以，秦魚在此之前，對太子柱的印象就是是個笑嗬嗬的老好人，誰也不得罪，誰也不討好，當然，他是太子，隻有彆人討好他的份，沒有他去討好彆人的份。</p>
但是，在戰國時代做太子，跟大一統的王朝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還是不一樣的。縱觀戰國諸侯國曆史，最後能是太子登基為王的並不多，就是那些成功登頂王位的，也是經過一番宮廷政變或與兄弟大臣們廝殺勝出之後，才成功登上王位的。</p>
所以，一國太子去放低身段結交大臣權貴，那不叫討好，那叫禮賢下士。即便如此，也沒見這位太子有對誰‘禮賢下士’過。</p>
以至於他給秦魚的印象就是，這位太子，看著挺好脾氣的，但實際上，他非常的傲慢。這是身為秦王獨子身為秦國太子的傲慢。</p>
現在嘛，太子柱又加深了秦魚的第一印象，那就是，這位太子，是真的挺好脾氣的。還有一種彬彬有禮的君子風。</p>
君子不奪人所好。</p>
太子柱眼中對這花的喜愛是藏不住的，秦魚還以為他會開口向他討要，或者乾脆倨傲一點，說幾句話暗示他讓自己主動將這花送給他，不成想，這位太子竟然想跟他學習自己做上一支。</p>
自己將技藝學到手了，想要什麼樣的花樣，儘可隨自己的意。秦國崇尚務實，這位太子柱，真是個地地道道的老秦人啊!</p>
太子柱既然想學，秦魚自然要好好教的，他這裡蠶絲有的是，銅絲更不少，因此，太子柱第一次拜訪安平君，從午時進門，日落將黑才出，不知道跟安平君談了些什麼，麵上神色疲憊而放鬆</p>
，非常讓人好奇又疑惑。</p>
秦王聽著打聽來的消息，心裡跟有幾千隻螞蟻在爬似的，抓心撓肺的驚奇，非常想知道太子去安平君府上，都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兩人如何相處的?是因為什麼，才讓太子耽擱了一下午的時光，疲憊又放鬆的離開的呢?</p>
還有，這平白無故的，私下從不交往的兩人，怎麼太子就要親自去拜訪安平君了呢?秦王背著手轉了兩個圈，也不猜測了，他抬腳出了殿門，吩咐道： “去太子府上。”</p>
秦王到了太子府上的時候，太子正跟華陽夫人你儂我儂呢，華陽夫人為了能配的上太子親手做的絨花，特地換了一身與這嫩黃的顏色搭配的華裳，華陽夫人在太子眼前轉了一圈，笑問道： “好看嗎?"</p>
太子一手叉腰一手捋胡須思考，臉上鄭重無比的神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思考什麼國家大事呢。</p>
華陽夫人又輕柔的旋轉了一個舞步，擺了一個春花照水的姿勢，眼波盈盈的去看太子柱。</p>
太子柱突地一拍手掌，興奮道： “我說哪裡覺著不對呢，原來是你這衣裳顏色太深沉了，不能顯出這花的嬌嫩來，等我明日去安平君府上尋一些嬌嫩的顏色，看看能不能染出春柳顏色的布匹，裁成衣裳給你穿在身上，就跟這絨花般配了。"</p>
華陽夫人：...</p>
她表情空白了一瞬，又快速恢複成嗔喜的神色： “就為了一身衣裳，就要去麻煩安平君，太子也太不見外了些。"</p>
太子嗬嗬笑道： “你不懂，安平君不喜歡那些。”</p>
"安平君喜歡哪些?"</p>
太子聽聞這話，臉色一變，忙轉身低頭行禮一氣嗬成：“見過君父。”華陽夫人也臉色瞬間變的如老婦一般肅然，伏地叩首：“見過大王。”秦王揮揮手，讓眾人都起身。</p>
秦王站在門口，上下打量太子柱。</p>
太子柱訕笑： “君父怎的這個時候到兒臣府上來了?若有要事，讓宦官召兒臣進宮就是了。”</p>
秦王道： "也沒什麼要事。"</p>
太子柱將秦王引到主席坐下，對華陽夫人她們揮揮手，讓她們都退下。華陽夫人正趨步退下的時候，秦王繼續道： “聽說你今日去安平君府上了?”太子柱一頓，道：“是。”</p>
秦王</p>
看著太子柱不說話了，意思是你到底去做什麼去了還不快如實招來。太子柱暗自咽了下口水，叫住已經退至門外正要轉身離開的華陽夫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