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外公氣得轉身回來捶了她一腦瓜,才又拂袖離開。大夫還要另看那兩名護衛和馬夫,也一並出去,帶上了門。
房內隻餘她們三人,良阿嬤恢複了往日並不活潑的神色,示意春溪將鑿好的冰坨子拿來,攤開一塊方正的綢布,把冰坨子放進去係好,又遞給春溪讓其按著餘嫻的足踝為她消腫。良阿嬤則解了餘嫻的衣物,將藥酒倒在掌心搓熱,為她推開淤青處,春溪一邊敷一邊學著手法。
“阿嬤,陳家的雙姝,是您和……”餘嫻的嗓子一滑,怎麼也問不出口。
“從前,是奴婢和你阿娘。”良阿嬤卻坦然說了,“可惜,她現在身子不好了。麟南雙姝,隻餘奴婢一個了。”
默了須臾,餘嫻另起一問,“要殺我的人是那天您讓我去見的高官遺子?”她稍一沉吟,想通了許多細節,忍不住紅了眼眶,“他要綁架我,是因為覺得我與殺他父親的人有關,而他這樣覺得,必然是因為,他知道殺他父親的人,就是救了他、安置他的人,也就是唯一知道他住處和身世的人。所以當年因玉匣暴斃的高官們真的是你們殺的?是外公?還是您?又或者……”
“是我阿娘?”
不等良阿嬤回答,餘嫻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很快平複了心緒,“這幾天我捋出了一些東西,也並不是全無用處。高官家眷們能活,必定是因為他們不曾看過玉匣內景,那麼再繼續追問他們並無用處,隻會讓自己的處境變得危險。”
良阿嬤麵色微鬆,“你能先想著保護好自己,這樣很好。”
餘嫻點頭繼續道,“那夜在花家,是您救了我。雖然您不知道我去做什麼,但您見我有獨自上花家的勇氣,所以您前些天才會說,看到了我的些許決心,動搖了,想給我線索查下去?”
良阿嬤點頭,“是。那夜奴婢刻意避開你,是奉你阿娘的令上花家查蕭蔚,出發前,她讓奴婢去她的屋子裡把虎頭刀帶上,怕你在麟南遇到什麼危險,或許是你們母女倆心有靈犀,幸好帶上了,奴婢真沒想到會在花家遇見你。”
“虎頭刀是阿娘的?”餘嫻抓住了重點,緊盯著良阿嬤的眼睛追問。
良阿嬤搖頭,又點頭,“你外公打造了三副虎頭雙刀,奴婢的那一雙折了,現下用的是你阿娘的。”她沉吟片刻,去抱來一個碩大的長匣,在餘嫻的麵前打開,虎頭刀把上刻著一個“桉”字,因年久,有些模糊不清了,“奴婢將刀藏在馬車底,一是不想讓你發現,二是為了掩人耳目,倘若歹人事先搜車繳械,也不至於兩手空空沒個兵刃對付。”
如此長闊的刀,這般湊近了看,另有駭人陰森之感,但這種寒意被威風凜凜的金虎頭鎮住了,隻餘悍然凶氣,震懾八方。餘嫻和春溪探著腦袋打量,後者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前者卻興致勃勃問,“阿娘以前拿得動?是和外公那兩把一樣的重量?”
“那當然!”良阿嬤也十分自豪地笑起來,“你阿娘聰慧,於武學之上頗有天賦,深得家主真傳,當年一起練刀,奴婢從未贏過她!”
餘嫻沒有問後來。後來的事,隻有她自己去追尋,提起也是惹良阿嬤傷心。總也不過是和玉匣有關。她默默地注視了雙刀好一會,拚命想象如今柔若無骨的阿娘從前背著兩把刀在街上追賊寇是何模樣,想不出來,她腦子裡隻有阿娘用完藥膳躺在榻上閒然小憩的樣子。
“今日阿嬤非要跟著我們去,是因為料到了那人會對我下手?”餘嫻想到阿嬤早晨的神色。
“是。提議乘馬車也是為了帶上雙刀,並且,能快些逃跑。”良阿嬤提到了酒樓的老板,“去那處用飯,是為了聽老板給的消息。那時奴婢已經確認了,有人一直尾隨在後。”
春溪終於憋不住了,插嘴道,“我真傻,還以為阿嬤一把老骨頭了,甚至擔心您走得遠了閃著腰,原來您是那麼的深藏不露……怪不得您平日敲我一個腦瓜崩兒,我都要疼半個月。”
提起這個,良阿嬤和餘嫻都想起了那天的一巴掌,良阿嬤想說什麼,餘嫻先開口了,“我沒事了,阿嬤,如今我知道您不是有意的。隻是因為阿娘的事太著急了,和今夜救我時一樣,也許您並未注意到,輕重就更不曉得了。”
兩相沉默,良阿嬤握緊她的手,“你好好養著傷吧,阿嬤以後再也不使恁大的勁了。從前跟你阿娘也打打鬨鬨,她身子不好之後,阿嬤老糾不過來,還當以前那樣,往她身上招呼,她回回氣不過要還回來,可是……”良阿嬤喉嚨梭了梭,“她如今打我,使儘全力也不疼不癢的。”
也不知怎的,餘嫻並不曉得內情,隻是看進阿嬤深邃的眼中,鼻頭便酸澀了。
良阿嬤拍了拍她的手作安撫狀,緩緩道:“今日從鄞江傳來了些消息,我們走了沒幾天,祁國府失竊了,府上千金丟了要物,卻不肯說丟的是什麼,國公爺為了愛女,大動乾戈,說要將賊人揪出來。”
“怎麼揪?”餘嫻懵了,“不會是挨家挨戶搜查吧?陛下能準?”
“當然不準,讓國公爺滾了。”良阿嬤笑,又斂起,正色道,“但你可知,國公爺鬨得人儘皆知,並非真的為了他的千金。”
餘嫻思索片刻,“您的意思是,他學我上次將‘玉匣’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他,也借以賊人之名,將其扔了出去,鬨開了就是為了讓所有人知道,有旁人覬覦玉匣,並且將其盜走了?”
良阿嬤點頭,“正是。這個賊人的鍋扣到誰的頭上,那個人就得遭殃,饒是壓根不曉得玉匣是何物的,也要被逼著拿出東西來,誰也不能說沒有,他認準了人,不扒了皮都彆想走。極其歹毒的一招。”
“可是,壓根沒有的東西要如何拿出來?不是說祁國公良善低調,怎敢這般為非作歹,顛倒形象?”餘嫻稍作一頓,反應過來,“正是因為他一直良善低調,所以當他咬定了要汙蔑一人,旁的人都會信?”
“沒錯。”良阿嬤歎了口氣,“要命的是,祁國府失竊的事情一出,國公爺就帶著人去了餘府,隨後又大搖大擺地走出來,往蕭宅去了。”
“那不是向天下人說,是餘府送了壽禮又偷了回去嗎?”餘嫻驚呼,“但沒證據的事,他怎好誣賴?”
良阿嬤勸她不要激動,隻因下一句還有更可氣的,“隨意找一個小廝說親眼目睹賊人跑回了餘府,這般作偽證,對於祁國府來說不是難事。祁國公和他的愛女一唱一和,目的就是哄著老爺向眾人展示庫房,自證清白。”
“怎麼會有人想到如此陰損的招數?尚書府的庫房是他想開便能開的嗎?天威何在?”餘嫻握緊拳,“豈不是要把餘府有多少家產一並念給他聽?真是荒唐!更何況,那壽禮足要二十人才能抬起,如何盜了去啊?”
“說不清楚的,祁國公也並未點明被盜的就是你們送的壽禮,隻是任憑他人這般猜測。他想要的是窺視餘府的寶庫,一睹玉匣。”良阿嬤垂眸一笑,安撫她道,“你也彆急,來報信的人還說,姑爺想了個妙招,化解了危機,把祁國公氣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