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好像有點熱。”
“要不先打起簾子用膳吧。”
酒足飯飽,半個時辰都過去了,聽來探問的女官說,外邊年輕的姑娘和兒郎們在齊力堆冰人,決定由郡主當裁判決比賽誰堆得最好,郡馬爺也組織了些人一起去鑿冰釣魚,場上還有不少遊藝者,帳內歇息的人遠遠地在看表演。出了性命攸關的事,但在郡主的安排下,並未影響大家開心。
餘嫻換上郡主為她備好的新裙襖,決定先去謝過郡主。
高帳那頭,羊肉架已撤下了,篝火還燒著,上邊烤著幾條魚,還串了些菜,很有野趣。郡主就正為李氏掌火炙烤,順便數落裹著大被坐在一旁的梁紹清。
她正要過去,蕭蔚忽然牽起她的手,十指交握住。餘嫻轉頭看他,很突然,有點莫名,但見他昂首闊步與尋常無異,她便也沒拒絕。咦,他好像沒有圍厚領?露出頸子不冷麼?
來不及細想,走到高帳內,郡主眼神一亮,招呼她過來,“你身體可好了嗎?快來,同你夫君一起坐這再烤會?”
“好多了,多謝郡主關心。”
原本無精打采到快犯瞌睡的梁紹清猛地抬起頭盯上她,欲言又止。李氏不露痕跡地覷了他一眼,心塌了半邊,隨即看向蕭蔚,後者卻並不交互,她將視線再偏,落在餘嫻身上。是很水靈貌美的姑娘,可惜……最後李氏隻能長歎一口氣,按住浮起的心緒,放下茶杯,她拉過餘嫻和蕭蔚的手,疊在一起,低聲道,“是我這個做長輩的沒有教好紹清,今次也沒能關照好你,害得你們夫妻倆個受累。”
“夫人請彆這樣說,梁小姐是好意攜我遊玩,發生意外是難以預料的事。”餘嫻想了想,如實說道,“若非為了救我,梁小姐也不會掉入冰窟。”縱然恨死他把自己帶跑那麼遠,餘嫻也不能扛著餘府和蕭宅,跟祁國府結怨。
梁紹清正撐起下頜仔細看她,心底知道她在說些違心的場麵話,不禁輕笑出聲。許是視線太過明晃晃,餘嫻看了過來,疑惑他在笑什麼。梁紹清笑意更甚,用口型對她一字一頓說道:“你.臉.上.有.花。”見她沒看懂,便又再次一字一頓地與她說。
待要進一步觀察梁紹清到底在說什麼時,蕭蔚忽然側過頭,半個身子俯下,在她身前橫亙,跨越了她嬌小的身軀,去弄她另一邊手臂,並擋住了她的視線,“袖子上有東西。”
“什麼東西?”餘嫻稍往後退了一步,盯著麵前認真擺弄她衣袖的蕭蔚。
蕭蔚麵無表情道,“蒼蠅。”
餘嫻以為自己聽錯了,微提高聲音反問,“什麼東西?”
郡主也是一驚,“都深冬臘月了還能有蒼蠅?”喚專人捉回去鑽研一番,不曉得能不能研製出新的行軍必殺戰術。
唯有梁紹清陰惻惻地盯著蕭蔚,冷聲一嗤,然則,下一刻,視線稍一偏,落在了蕭蔚的脖頸上,兩排深紅的齒印格外明晰刺目。他瞬間懂了蕭蔚這一橫岔過江的伸展姿勢是何意圖。被咬了一口巴不得給全天下人看是吧?梁紹清本就是尖酸刻薄的人,此時嗓子裡酸意更甚,“喲,”翻了個白眼,“是不是蕭大人沒圍毛領,”彆凍死你,“冷得神誌不清,”上下打量一番,“才看錯了呀?”
目的達到,蕭蔚撣了撣餘嫻的衣袖便直起身,淡淡道,“確實是看錯了。”他的視線掃過梁紹清,定聲丟下一句,“是無關緊要的灰塵而已。無礙,今日正好是臘月十八掃塵日,闔府上下都在除塵,一粒沙子也容不下。”
梁紹清點點頭,揚起秀眉叮囑道,“府裡的塵是除了,卻要小心外頭沾的灰帶回了家呀。”隨即笑眯眯問蕭蔚道,“連浮灰都有被清逐出門的一天,會有什麼東西能永遠留在一處嗎?不能吧!‘他’被公平地掃地出門是常有的事嘛!因為人也是這樣嘛!”
蕭蔚看向他,淺笑道,“梁小姐養在深閨,卻通達智慧,受教了。鄙人回去便以《論灰塵的崛起與落魄》為題寫一篇心得文章,裱在鄙人與內子的寢房,與內子和衣而眠時通讀一遍,三竿而起時再讀一遍,日夜警示。再抄送多份,給那些從未崛起過的‘灰塵’品讀一番,望他們高視闊步,保持努力。”
一段話,“深閨”“寢房”“從未崛起”三個痛點齊下,旁人卻聽不出鋒利,還道他在論什麼哲理。
也就梁紹清臉皮厚,貌似不痛不癢,反而挑眉去問餘嫻,“小娘子你說,你衣袖上的浮灰也如風與水一般轉著,萬一明天就轉到我家呢?”
餘嫻她隱約聽出些針鋒相對,雖不懂深意,卻不想順著梁紹清說話,便低聲道,“今日是除塵日,若我身上的浮塵轉到你家,你不將其掃出門麼?”
梁紹清笑,“明日又不是除塵日,不掃,當個寶貝供起來,時間長了,也能寫一篇《論灰塵的崛起……與不落魄》!”
“紹清。”李氏低咳起來,抓緊他的手,旁人瞧不見的地方,指甲都嵌了進去,“你腦袋不暈了嗎?少說些話,喝點熱水吧。”
梁紹清斂起了笑,肅然抿緊唇。一場口舌之戰才作罷。
餘嫻本就因身體不適,打算在謝過郡主後告辭,此時都忙著找冰嬉的樂子,自己正好離去。遂同幾個相識的人打了招呼,匆匆辭彆。
“招待不周,下次我辦新宴,再請你來!你回去好生暖著吧,再留你坐在這冰天雪地裡,也妨礙你養好身子。”郡主親自將她送至出口,又對蕭蔚一番叮囑,“雖瞧著好些了,但不可大意,回去後若是得了風寒,更要小心,以免落下病根…趁著敦羅王不知,沒來留你,蕭蔚,趕緊陪著你夫人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