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嫻頓時蹙眉瞪他, 起身離座。
“你不聽我說俏柳啦?”梁紹清立刻拉住她的衣袖,一頓,垂眸將視線落在袖口, 上麵繡著的蝴蝶振翅翩躚,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要飛入心間。他滯澀了一瞬, 縮回手,執杯作喝茶狀,看向彆處, 嗅到指尖芬芳, 他一愣,抿唇輕笑了下。
“你最好是真的有俏柳的事要同我說!否則你便是在刻意詛咒他人婚姻, 拆人姻緣!”餘嫻握緊拳, 又坐下來,“倘若害得我與他和離,我就會把討厭你, 變成恨你!”
“好好好我錯了,你彆恨我, 我怕死了。你們若是和離,全怨我, 到時候你來找我負責,好嗎?”梁紹清再給她斟茶遞上, “雖說上次是我害了你,但我也救了你, 後來你又救了我,咱們是過命的交情了,過命交情的人同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何至於讓你這般毛躁啊?那麼聽不得和離二字?哦……我知道了,你臉上這紅癬,就是為此而畫的吧。你怕他誤會你跟隨餘夫人來賞花宴,是相看下一位郎婿?”
“與你有何相乾呐。”餘嫻忍不住惡聲歹語地同他說話,說完氣不過,又雙手環胸轉過頭去不看他,“他是頗得聖心,被陛下給的公務絆住了而已。”
“沒有啊,我爹前日被陛下召見,還見到他了,悠閒地坐在禦書房中,和陛下玩笑聊天呐!”梁紹清如實告知,語畢又怕她氣著傷心,打量了一番她的臉色。
餘嫻窘迫難當,一拳捶在桌上,嘴硬道,“你少管!那是官場上的虛與委蛇,你又不當官,怎會知道他是真悠閒還是假悠閒?”
“又不是我不回家,你朝我生什麼氣呀!”梁紹清眨了眨眼,一笑,不與她再討論這件事,岔開話題,“我安插在敦羅王妃身邊的人,在苦渡寺中遇見了削發為尼的俏柳。敦羅王妃年前一直在苦渡寺中求神拜佛,你阿爹和蕭蔚將俏柳放到苦渡寺,裝作偶遇王妃,日夜為她解簽,還不準旁人窺伺,是在警醒什麼?”
果然被岔開神,餘嫻焦躁的心平複了些許,不得不去想梁紹清的話。若說蕭蔚是為了查真相,那阿爹是為了什麼,同意蕭蔚這個主意呢?彼時阿爹又不曉得他要查什麼。如此想來,他們一定有一個共同的目的。
再想起冰嬉前,阿爹說起敦羅王,讓她刻意避開,交給蕭蔚去交談。恐怕不隻是因為敦羅王嘴比腦子快那麼簡單。
難道敦羅王真要造反嗎?不可能啊。若有這樣的苗頭,蕭蔚怎會不知?還敢幫他拿回兵權?不要命嗎?
一頓,餘嫻擰眉觀察梁紹清,問道,“你為何要在敦羅王妃身邊安插眼線?你也有目的?”
梁紹清坦然,“我不是說了嗎?我外公先稟明聖上,革除了敦羅王的勢力,但並不敢在龍池宴上責問功臣,刨根究底。我阿娘隻曉得密談那人是敦羅王的手下,具體是誰,又是否授命於敦羅王,都不清楚。所以多年以來,我外公一直懷疑敦羅王,死之前的遺言都是讓我爹在王府安插眼線,將其行蹤儘數掌握。之前我還以為是防止他造反,如今想來,外公是想揪出當年為你家祖上供應人命的渠道。我爹什麼都不知道,卻勤勤懇懇地盯了這麼些年,也不算辜負他老人家了。”
餘嫻深思幾許,“有收獲嗎?”
“沒有。不過最近有點奇怪。”梁紹清倒嘶了一聲,“玉匣傳言散開之後,各方勢力都在搶奪,尤其是被蒙在鼓裡的我爹。但敦羅王府安靜得太過異常了,除非敦羅王一直曉得玉匣是什麼,否則,他怎麼會不想要呢?”
餘嫻深思,“或許,他想要的隻是被收回的兵權,目的達成,並無他願,又何必與你們祁國府爭搶結怨,蹚這渾水呢?”
梁紹清搖頭,難得地皺眉,仿佛看了世上最荒唐的事,“可是,他從來沒有提過,問都不問,也太低調了吧?反正像我這樣八卦的人,不管要不要,都必須問清個來龍去脈,不愛好八卦,人生還有什麼意趣?他不問,也不爭,那他就一定知道玉匣是什麼。你想,他為何會知道玉匣是什麼?”
“當年和你外公的手下密談的人,就是他派去的?從一開始,他就和你外公的情況不一樣,他從來沒有被手下人蒙在鼓裡。也許供應人命的渠道,就是他提供?!”餘嫻大膽地說出了猜測,“所以他被收權之後,一直隱身於朝堂,不敢惹禍上身,其實是借機撇清自己,從玉匣的漩渦中逃出來?”
梁紹清點頭,“若是當年沒有逃出來,要麼就會如那些高官的下場一般,暴斃而亡,要麼,就會被我外公肅清拔除。如今敦羅王再度拿回兵權,你說他會想做什麼?”
餘嫻沉吟,想通了無數。
“做什麼……”餘嫻低聲念著這句話,重複了兩遍,忽然神色一變,抬眸看向梁紹清,“賞花宴可邀了元賀郡主?你可有看到郡主前來?!”
梁紹清也意識到什麼,猛地站起身,細聽了片刻,“外麵太安靜了。”
兩人跑到門口,餘嫻將要開門時,梁紹清抓住她的手腕,“不行,萬一揣測屬實,就這麼出去,我們也會被扣下!”
“可我阿娘還在花房!”餘嫻泫然欲泣,她想起蕭蔚越是慌亂越是冷靜,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低頭看看手臂上畫的紅癬,“我知道了,紅癬!我有紅癬!”
梁紹清心領神會,一把將她抱起,踹破了茶室的門。
果然,目光所及之處,並無人影。餘嫻坐實了自己的猜想,心更揪緊了幾分。她怎麼沒有早反應過來,元賀郡主辦冰嬉宴時,不僅邀了王妃,王世子,還邀了敦羅王,按理說人情往來,王妃辦賞花宴,不可能漏掉郡主。郡主與其他貴婦相比唯一不同的便是,她手握兵權,有自己的娘子軍,若是請來,便無法掌控!
倘若梁紹清和她揣測得不錯,敦羅王就是當年玉匣一事最大的漏網之魚,也該曉得自己早晚難逃一劫,畢竟當年沒有被殺,是因為新朝初建,不殺功臣,如今陛下肯定會翻算舊賬,若查到他的頭上,可再也不能躲過去了!窮途末路之時,人必想殊死一搏!王妃要舉辦賞花宴,就是最好的契機——將滿朝文武的妻眷握在手中當人質!誰有不服,殺一儆百!而那些重權武將,被敦羅王的兵逼至絕路,要麼歸順,要麼死妻喪子,闔家團圓,自己選。
姑且想不到更多了,他們被困的事情無人曉得,餘嫻現在隻想找個法子逃出去搬救兵。幸而如今也沒人知道她和梁紹清猜出了首尾,在敦羅王發勢前,王妃必然也不會輕舉妄動,隻會假意安撫眾人,將其聚在一起看守。她隻要裝作毫不知情,重病求藥,說不定有一線希望。
“等等……”
琉璃房中,賓客們還在賞花,兵衛將所有人不動聲色地團聚於此。地龍旺盛,悶得久了,人便毫無氣力。陳桉端坐在一方花桌邊,一手端茶杯,另一手輕輕撫著茶蓋,抬眸打量周遭。不對勁,實則,許多人都覺得不對勁。但誰也不敢提出疑問,隻繼續裝作附庸風雅,賞花聊趣,唯恐生變。
梁紹清抱著餘嫻闖至琉璃房,就如一顆石子打破了湖麵寧靜,他嬌顏怒極,直接高聲大喊,“餘夫人!阿鯉暈倒了!”一呼百應,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