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的冷氣壓持續到開出兩條街, 霍沉冷白的指節握著方向盤,Brouillard如一條迅疾靈活的黑魚,軋著囂張的引擎聲在車流之間穿梭, 不斷越過一輛輛轎車。
葉嘉寧將頭上的兜帽摘下來, 問他:“你車上有毛巾嗎?”
他沒看過來, 挺冷淡的聲音說:“沒有。”
葉嘉寧頭發微濕不太舒服,原本想擦一擦, 見狀也作罷,隻從包裡拿出紙巾擦掉臉上沒乾的水。
“亭茗丟東西也歸你管?”霍沉開著車忽然說了一句,
葉嘉寧被這個問題搞得一頓:“……不歸我管。”
“那你去那做什麼,看熱鬨?”
“不是, 我隻是……”
她話沒能說完。
“在你那所有事情的優先級都高過我是嗎, 隨便什麼人都排在我前麵。”
掛著駕校教練車牌照的大眾和天藍色歐拉芭蕾貓在兩條並行車道上一前一後保持著距離, 布加迪以詭譎的角度與速度從縫隙中鑽過,霍沉掌著方向盤,顯然心情不佳。
“我不知道你在校門口等我。”葉嘉寧知道他不高興的點, 她的確不是故意,但讓他等了很久是事實,“你來之前可以提前跟我說。”
“我說了你就會乖乖待在學校等我?”
不會。她還是要看Kayla。
“你知道史蒂芬·科維的‘四象限法則’嗎。”葉嘉寧把沾濕的紙巾在手裡折疊成四方塊。
“事情可以從‘重要’和‘緊急’兩個維度劃分成四個象限, 重要的事未必緊急, 緊急的不一定重要, 有的重要且緊急, 有的既不重要也不緊急,像今天商景煜的事情就很緊急,但不代表它重要。”
霍沉問:“那我在哪個象限?”
葉嘉寧頓了下。
“算了,不用回答。”他好像又沒興趣知道,自己結束話題, 但應該還是接受了她的解釋,沉冷的神色有所暖化,車速也放低了些。
葉嘉寧自知理虧,主動跟他示好:“我請你吃飯,算作道歉行嗎?”
霍沉從駕駛座轉頭,葉嘉寧正偏頭看他,她眼睛生得好,此刻望著人的眼神是很誠懇的,讓人想到澄淨皎潔的月光。
“請我吃什麼?”
“你想吃什麼?”葉嘉寧問。
霍沉轉了回去,紅燈還有三秒轉綠,他很守秩序地提前減速刹車,穩穩停在白線以內:“你請我吃,當然是你選。”
宜港臨著海邊,有吃不完的海鮮,飲食業一直都很發達,以前丁重經常花時間帶她和葉茵去品嘗各個區的老字號美食,有些甚至藏在七彎八繞的老巷子裡,車開不進去,他們就下車步行。
葉嘉寧壓根不記得那些店在什麼地方,這幾年忙於生存也沒有很多的精力花費在享受生活上,老實講她也不知道哪裡有什麼好吃的。
她從窗戶往路邊看了看,這裡離宜大剛好不遠。
“我們學校門口有家米線很好吃,你想試試嗎?”
布加迪再次停到林蔭街的西側門外,時隔一個多小時,從黃昏到夜晚,街邊門店的燈已經點亮。
過了晚上用餐高峰期,學生的身影少了許多,對街的麻將小攤在樹上吊了盞燈,在熒熒的光線下戰鬥。
葉嘉寧下車時原本打算把外套還給霍沉,但她的衣服還有點潮氣不太舒服,最後乾脆直接穿上,兩隻手從過長的袖筒裡穿過,袖口挽了兩道。
霍沉視線在她身上凝了一瞬,又不著痕跡移開。
屋裡有空位,葉嘉寧還是選了室外老板還沒收的臨時桌椅來坐。霍沉在她對麵坐下來,折疊桌椅都十分簡陋,他曲腿坐著顯得十分屈就,眼神在四周轉了一遭,停在對麵。
麻將攤燙梨花卷的小老太贏了一把大的,高興得咯咯咯脆笑,兩個跳繩的小學生為了究竟是99個還是101個吵得麵紅耳赤,一對年輕男女倚在懸鈴木的樹乾上,男的摟著女人的腰,低頭在她嘴上啄了一下。
葉嘉寧跟著往那邊看了眼,也不知道霍沉究竟在看哪個,他靠著椅背,坐在路邊昏暗的光影裡,對街種種人世的熱鬨都與他毫無關聯,隻作為一張喧囂的背景,他在其中有種遺世獨立的疏冷。
葉嘉寧還像個大學生,他的氣質出現在這樣老舊的街道上卻有點突兀,吃飯的客人都扭頭投來新鮮的注視。
來這的基本都是熟客,來了就直接點,老板在屋裡揚聲問他們吃什麼,葉嘉寧讓他先拿了一份菜單過來。
和尋常小店的菜單沒什麼區彆,塑封因為常年的使用變成陳舊的質感,霍沉倒是沒嫌臟,拿在手裡跟看雜誌似的,研究了好幾分鐘。
“什麼好吃。”他問。
葉嘉寧回答:“他們家米線味道好,湯泡飯我吃不慣。”
霍沉又問:“牛肉米線和麻辣牛肉米線有什麼不一樣?”
“麻辣牛肉是醃製過的。”
“哪個好吃?”
葉嘉寧從手機上抬頭,問他:“能吃辣嗎?”
“可以。”
葉嘉寧放下手機,把菜單還給老板,要了兩份麻辣牛肉米線,兩瓶汽水。
米線煮得很快,兩隻砂鍋被端上來時還在滋滋作響,葉嘉寧拿了兩雙一次性竹筷,還有兩隻吸管。
這家的牛肉醃製得很夠味,也是每天賣得最多的,剛煮好的米線很燙,葉嘉寧用筷子夾起兩根,吹了幾下等不燙才送入口中。
她小口小口地吃著,沒察覺對麵不知何時開始一直停留在她臉上的目光。
醃製牛肉的料太重,鮮香麻辣,幾乎掩蓋住了牛肉本身的味道,霍沉其實並不理解為什麼不乾脆直接吃調料,他並不愛吃這些湯湯水水的東西,包括那天的麵,但葉嘉寧好像很喜歡。
他看著葉嘉寧吃,然後和她一起慢條斯理地吃著。
吃東西時兩人都沒說話,街上的嘈雜人聲日複一日持續著,吃著滾燙鮮香的米線,喝著汽水,氣溫不冷不熱,偶爾還有風拂過。
吃完葉嘉寧叫來老板結賬,老板走過來打眼一掃:“兩份米線兩瓶飲料,一共三十二。”
他是看著霍沉報的,大概覺得跟女孩子吃飯男生付賬是理所應當,沒想到霍沉懶懶靠著椅背,一手拿著沒喝完的汽水,抬起眼皮掃他一眼,朝對麵微抬下巴,簡單的動作裡透著矜貴與倨傲。
“她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