葦蕩山的霍家老宅隻住著一個人,莊園極大,工作的傭人數量卻很少,隻在特定的時間被允許進入主樓打掃,所有人都知道裡麵住著的那位脾氣古怪,在這裡做了幾年工,有人至今一麵都沒有見到。</p>
冬叔是唯一能自由進出主樓的人,但霍沉喜歡獨自待著,連他都不敢隨意打擾。</p>
他回到老宅時已是下午,午後燦金陽光照耀著滿園花木,主樓的紅色屋頂色彩濃鬱卻冷峭。大門被推開,房子裡麵比外麵暗上許多,從二樓窗口打下來的光線分割成一塊一塊的形狀,整棟樓悄寂無聲。</p>
冬叔從樓梯往下,去往地下室,在那總能找到霍沉。地下室的鐵門半開著,他走進去,微跛的腳步發出聲音。</p>
這間地下室麵積不小,頂得上市區一套普通三室,沒有天井,采光全靠那扇鐵門,整個空間空曠而不透風。</p>
早先這裡存放著一些雜物,後來那些東西都在大火中燒沒了,現在被幾張工具台占據,淩亂地分布著各種雕刻用的材料和工具。</p>
霍沉在家的時間大部分都待在這,從一些小的木雕、到大型的石雕,隨便而混亂地擺放著。冬叔不懂雕塑,壓根認不出來是什麼,有些像猙獰的怪獸,有些是他看不懂的奇形怪狀。</p>
霍沉坐在一隻高腳木椅上,麵前台子上放著一座未完工的大理石,冬叔也看不出他在雕什麼,但隱約看得出來似乎是個人形。</p>
他腳步停在門口,裡麵的人像沒聽見,頭都沒回,修長指間握著把手工銼刀,垂著眼輕輕地打磨。</p>
這裡不讓任何人進,也不許打掃,連冬叔都不能。</p>
他站在門口沒進來,朝霍沉的背影彙報: “櫻桃太酸了,葉小姐沒吃幾顆,再過個一兩周應該就熟透了,到時候再摘了給葉小姐嘗。"</p>
霍沉好似不感興趣,隻寡淡地“嗯”了聲。"葉小姐說今天晚上有課,不回來了。"</p>
霍沉還是沒什麼反應: “隨便她。”</p>
冬叔繼續傳達剩下的話: “葉小姐還說,既然您最近不回那,她就先不過去了,您什麼時候有需要,再叫她。"</p>
霍沉背對門口,光照不到他臉,隻看得到下頜線清晰的線條,冷淡得很,這次連話都不說了。</p>
明明為了人家都搬到那去住了,現在又擺冷淡樣子給人家看,冬叔也搞不懂</p>
年輕人的心思。昨天葉嘉寧那話他就沒聽明白,很不解,也是為兩人心急,實在沒忍住就問了:"少爺,您欺負葉小姐了?"</p>
銼刀微微頓住,在原地停了片刻才又繼續,霍沉垂著眼皮,濃長的睫毛蓋住眼睛裡的情緒,嗓音泛出冷意: "你話很多。"</p>
以前冬叔哪裡敢對他的事置喙,還不是看兩人在鬨彆扭: “葉小姐說的。”</p>
手上動作停了。</p>
"她說我欺負她了?"</p>
“那可不是。”冬叔不懂怎麼做和事佬,隻會有一學一地傳話,把原話學給他聽,學得一字不漏, "葉小姐說,要是早知道您會欺負她,小時候就不跟您做朋友了。"</p>
霍沉捏著刀柄,另一端在指尖轉,齒紋反複地擦過指腹,他盯著麵前隻有輪廓的石雕,許久都沒有說話。</p>
冬叔等了一會,見他沒有要自己帶話的意思,有點發愁,轉身想走時,聽見噠地一聲響。</p>
碎屑掉在了霍沉衣服上,白色灰屑粘在黑色布料,隻有一粒也格外顯眼,他撣了兩下沒弄乾淨,有些意興闌珊,把銼刀丟在工具台上。</p>
“現在後悔也晚了。”</p>
下午實驗課結束得早,葉嘉寧去了趟醫院。</p>
在葉茵病房看見焦老師時,她進門的腳步頓了一秒,走進來叫了聲: “焦老師。”</p>
“嘉寧來了。”焦老師臉上帶著微笑, “我今天正好有時間,順路過來看望你媽媽。”</p>
櫃子上放著果籃和營養品,她坐在病床邊的椅子,葉嘉寧進來前她正跟葉茵聊天。</p>
她不確定他們聊了什麼,聊了多少,臉上沒露出什麼表情,隻是禮節性地陪她寒暄兩句,為她倒了杯水,又去洗了些水果。</p>
焦老師擺擺手: “沒關係,我待會還要回去開會,馬上得走了。”</p>
她又跟葉茵說了幾句話,讓她注意身體雲雲,就拿起包告辭。葉嘉寧送她下樓,出門之後,焦老師主動提起上次的事。</p>
“老師先跟你說聲對不起。我這幾天回去也反思了一下,因為聽了彆的同學的話就先入為主懷疑你,有失偏頗。我帶了你三年,雖然我們平時見麵不多,但老師知道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也相信你的人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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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您沒必要道歉。"葉嘉寧說。</p>
因為她的確像她懷疑的那樣,為了錢和一個有錢男人交易了,不論過程如何,有多迫不得已,結果就是這樣。</p>
焦老師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也沒多想,她今天來其實還有彆的事。</p>
"剛剛跟你媽媽聊了幾句,她要做手術了對不對?時間有限,我也沒來得及問清楚,需要多少錢,你跟我講,我跟咱們係的劉主任商量過了,她已經同意組織大家為你捐款,咱們年級五百多個同學,加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如果還不夠,我這裡再幫你想彆的辦法……"</p>
"謝謝你,焦老師。”葉嘉寧的道謝是真心的,拒絕也很乾脆, “但不需要。"</p>
焦老師當她是過不去心裡的坎,苦口婆心: “嘉寧,這沒什麼,很正常的,你不用覺得有壓力或者自卑,之前咱們係有位老師得癌症,也是大家一起捐款幫他渡過難關的,沒有人會因此看不起你。"</p>
“我沒有自卑。他們看不看得起我,對我來說也不要緊。”葉嘉寧道, "隻是我現在真的不需要</p>
了。"</p>
護士剛剛幫葉茵放過一袋透析液,她半躺著想休息一會,但有話跟葉嘉寧說,便撐著等她回來。葉嘉寧回到病房,她睜開眼,拍拍病床叫她過來坐。</p>
"你想好要讀研了?"</p>
“嗯,想繼續讀。”枕頭窩在她背後,葉嘉寧幫她重新墊了一下, "你覺得怎麼樣?"</p>
“我當然支持你。往上念肯定是好的。”葉茵自己就是博士學曆,還有過出國交換的經曆,讀書這件事永遠不嫌多,假如沒有這場病,隻要葉嘉寧自己肯念,她想念多久葉茵就打算供她多久。</p>
"不過聽你們焦老師說,你打算保本係?宜大的法醫係還不錯,但是你想深造的話,還有更好的選擇,不一定要局限在宜大。"</p>
等做完這個手術,她這個病秧子就不是葉嘉寧的拖累了,她到底還是個腦腫瘤專家,賺錢的事不必壓在葉嘉寧身上。自己生的鳥兒,葉茵希望她有多高就能飛多高,俗塵雜事,不要牽絆她的腳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