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 雖然聽見主艙室大門被推開的聲音,但原含霜並不擔心露餡。
這些天為了在黑塔搜集情報,原含霜不惜犧牲自我,搞出一些行為藝術。比如莫名其妙自行做出一些奇怪舉動, 在一段無人的走廊上徘徊一個上午就為了找機會安裝錄音器。反正在知情人眼裡最後背鍋的都是黑皇帝, 不是她小原。
譬如現在, 砍暈黑塔醫生的行為讓對麵正在觀看監控的兩位指揮氣得跳腳, 但一想到她背後的控製者是誰, 偏偏又隻能無可奈何。
不過很快,這些想法都沒有了。為了這次行動,三號做出充足準備。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主艙室打開的刹那, 走廊上忽然變戲法般冒出一大堆黑塔員工, 光線變得忽明忽暗, 迅速籠罩這條走廊。
“快!”
他們都很清楚, 既然上了三號的賊船,那就隻許贏不許輸。
贏了則是成為新的黑塔二把手左膀右臂,榮華富貴數不勝數。輸了......以迦樓平素心狠手辣的性格, 絕無可能留下活口。
雖然原含霜早有準備, 但沒想到一個簡簡單單的任務之下這麼臥虎藏龍,完成任務後還要搞內部鉤心鬥角的戲碼。隻能說黑塔員工還是很有職業操守, 對外節奏迅速且一致,就連窩裡鬥也會留到任務完成以後再進行。
“雕蟲小技。”迦樓冷冷地掀了掀眼皮。
他穩穩抓住原含霜的手,從一開始生疏到僅僅隻是為了演戲氣骨冬都會不著痕跡地紅耳尖,到現在熟練地十指相扣,顯然進步太多。
不過現在也不是關注這些的時候。
黑塔太子周身猛地掀起一陣狂暴森冷的威壓。倏爾間門, 遮天蔽日的骨翼展開,神話擬態的專有壓迫感鋪天蓋地砸了下來,仿佛刺出的劍刃。
趁著這短短的瞬間門,仍舊好整以暇準備繼續偽裝的原含霜被無可抗拒的力道驟然一個趔趄,直接被攥進了主艙室。
緊接著,沉重的艙門在身後“砰——”地一聲被關上,一具滾燙的軀體驟然沉了下來,不由分說將她桎梏在充滿臂膀中央,堵在牆角。
擬態同調後的巨型骨翼將金發少女籠罩,滿是尖刺的骨龍尾巴幾乎瞬間門脫離主人的意誌,不自覺蜷上來,裡三圈外三圈,牢牢纏繞在纖細的腰肢上。
“十三號,你在乾什麼......”聯絡器裡聲音嘈雜,又驚又怒。
主艙室的門已經打開,但凡隻要剛才原含霜沒有多此一舉,黑塔醫生都能第一時間門完成他們籌備已久的計劃,更彆說後麵還有這麼多人。
下一秒,這顆小巧的聯絡器就被一隻自顧自尋過來的手抓住,指腹微微用力,徑直在黑太子修長的手指間門化為齏粉。
原含霜:“......?”
她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應對舉措,那顆毛茸茸的頭自發找到了位置,像不久前那樣抵在她的肩窩,貪婪地汲取著她身上的溫度。
直到這時,原含霜才發現迦樓現在的情況,比起剛剛從倒影聖殿裡走出來那會兒還要糟糕。他臉上萬年戴著的惡鬼麵具不知道被丟到哪裡,露出背後蒼白俊美的臉,好似從深海裡爬出來的海妖。
“該死......”迦樓咬牙切齒,瞳孔沉沉。
他本能控製,隻是這引以為傲的自持,在觸碰到她後驟然瓦解,潰不成軍。
止不住的冷汗從額心落下,順著分明的棱角滴落到下顎線,在軍裝敞開的領口裡暈開一團深色痕跡,薄薄的腹肌上沾滿晶瑩的汗。
靠得近了,原含霜更能看清那張和樓迦一模一樣的臉。
這張臉少了聖潔出塵,多了陰鷙冷漠。一個麵向光明,另一個投入黑暗。
世界上真的存在這麼相似的兩個人嗎?
就在她放空思想的刹那,迦樓忽然後退幾步。
他察覺到什麼,麵上表情幾番變化,有震驚,有不解,有錯愕,更多的卻是不敢置信和狼狽,仿佛打翻了調色盤,一時十分精彩。
黑太子這麼沉默著,定定地看了原含霜許久,終於在少女麵無表情的目光下,那雙往日裡仿佛凝重冰冷的藍眸內浮出隱忍般的紅,灼燒般狼狽又遮掩地轉身。
奈何那截白骨龍尾不舍地逗留在她腰間門,仿佛惡龍欽定的寶藏,死死地將人圈住,不肯離開半步。情急之下,迦樓隻來得及低聲咒罵一句,迅速解除同調,踉踉蹌蹌走進盥洗室。
與此同時,主指揮室。
看著監控中迅速關閉的主艙室門,副指揮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惶恐:“難道我們的計劃失敗了...... ?”
愣是誰也知曉本次任務失敗的後果。黑太子在黑塔的聲名並非一蹴而就,斬草除根這個最簡單的道理誰都懂。
“黑塔計劃從來都會準備備選項。”三號緩緩道:“你忘了嗎,在計劃執行前,通風口提前向走廊注入了過量的AC82催化氣體。普通情況下沒有左右,但如果黑太子在倒影聖殿內被聖階精神力影響,氣體會無數倍放大精神力的威力。”
他緩緩地笑開:“據說倒影聖殿內有不少殘留下來的刑具。專門用來懲處異教徒,或者考驗教徒是否對神忠心。”
“走吧,接下來可以去寫任務文書。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就算黑太子恢複也無濟於事,隻需靜靜等待勝利果實即可。”
正如兩位黑塔高層所說,現在迦樓的情況實在稱不上好。
“嘩啦啦啦——”
盥洗室淋浴間門內,冰冷的水從高處瀑布般落下,劈頭蓋臉砸在黑太子頭頂。
深色的軍裝浸濕了水,緊貼在身上,將其中身體異常的部分勾勒得分明。
明明將溫度調到最低,卻也絲毫降低不了迦樓身上滾燙的溫度,反倒因為方才沾染到少女發間門的芬芳,肌肉繃緊的同時,那處愈發昂揚。
在黑塔待了那麼久,他不可能不清楚,自己是在開門後中的招。
“催化劑,嗬......”
迦樓抬手,粗魯地將自己沾滿水的黑發梳到腦後,喉結滾動,鴉羽般的睫毛上掛著衝刷的水珠,隱忍般收攏拳心。
麵對自己不堪的身體反應,他唇角扯出譏諷的弧度。
倒影聖殿下方有什麼禁製,迦樓再清楚不過。在光明聖殿統治的巔峰期,曾經有一群自詡“虔誠”的狂信徒在裡麵弄出五花八門的結界,後來還被聖階臨死前留下的殘念戲耍,那裡會無限放大人心中的黑暗麵,同時編製出最渴求的東西,再用最殘酷的方法懲罰膽敢越過紅線的信徒。
以前每一個夜晚,在地下懺悔室以“淨化你的罪惡”為名遭受這些的時候,年幼迦樓都會看見虛空中漂浮很多東西。有象征自由的天窗,有香噴噴的食物,也有等同於權力的聖子白袍。但隻要他伸出手,手背就會多出一條深可見骨的焦黑燒痕。
那位虛偽的老人會冷冷地告訴他:“罪孽越深,燒灼的痛苦越多。身為被剔除的,本就不該存在於世的黑暗麵,你的心底懷有不潔的原罪,隻有在聖火的洗禮下,才能真正被淨化。”
可惜倒影聖殿祭壇上燃起的聖火並沒有將年幼的迦樓燒死。它唯一留下的,隻有一雙每到雨夜就會疼痛的,充滿燒痕的手。
多年以後,迦樓再次踏入這裡,這年幼時夢魘的地方。
他並沒有在黑暗中看到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反倒恍惚間門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正如此時此刻出現在他身體上,情不自禁地反應一樣。
年幼時渴求的東西,如今化作另一種新的渴求,來勢洶洶。
直到此刻,那些曾經被刻意回避的,不願承認的,終於直白地被點了出來,容不得逃避。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迦樓半闔雙眸,任由冰水順著高挺的鼻梁滑落。
或許是學院排名賽上,意識到樓迦對她懷抱偏愛之後,不自覺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抑或者是舞會裡若即若離地觸碰,一而再再而三對她的心軟。
直到真正麵的黑塔主人,在自己向來尊敬的老師麵前隱瞞之前,迦樓竟不知道,原含霜對他的影響竟然已經到達這個地步。
可惜等他意識到的時候,這不知從何而起,同另一麵相互影響,相互加深的感情,分明累積到一個極其恐怖的地步。
在過去,迦樓將它全部歸咎於另一個自己的愚蠢深情。埋怨樓迦的偏愛,唾棄無私的聖人也有私心的一麵,以至於共感之後,要他也倍受折磨,無可自拔。
迦樓不願承認,也不願去想,明明當初他和金發少女第一次在黑街遇見時,就沒由來和顏悅色的態度。從未對他人交付的,如此直白地欣賞。還有,明明遭遇冒犯欺騙,生起被愚弄的怒火。若是換做其他人,可能墳頭草都長了幾米高,偏偏是她,讓迦樓選擇一而再,再而三地放過。
他難道不知道,原含霜口中說出的甜蜜話語,實則大半都是謊言嗎?
——未必。
青年仰起頭,任由濕漉漉的頭發垂在臉側,薄唇緊抿,掩住眉眼間門濃濃的自嘲。
隻是不願承認罷了。
同一個人,當然會對同一顆太陽心動。再如何互相影響,第一眼生出的喜愛不會作假。
迦樓是心甘情願沉溺在那片相同的金紅色裡的。
......
一門之隔外,原含霜顯然並不清楚迦樓正在遭受怎樣的酷刑。
她正在打量著方才中途分離同調後,驟然出現在室內的骨龍。
原含霜見過好幾次樓迦的加百列,甚至還同乖巧沉默的熾天使單獨相處過一天,對它的翅膀上下其手。但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觀察到龍,這種在神話擬態裡最出名的生物。
擬態的體型和實力有部分關係,神話擬態本體都大得驚人,例如她自己的鯤和玄鳥,平日放出來都是縮小版。骨龍也一樣。
先前在學院排名賽時,原含霜遠遠地瞥見過,知曉它的本體至少幾十米長,飛起來時像一座移動的小型山丘。
擬態身上都會或多或少帶有主人的特質。麵前這條骨龍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