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太宰治虛虛地張開了口。
明明是身處漩渦,卻表現得事不關己,仿佛太宰治其人不是一個高高在上施令發號的決策者,而是一個溫和地給與建議的旁觀者。
他用一種相當漠然的口氣說道:“你確定嗎,一之瀨燐?之前你應該很想去和魏爾倫打一架的吧。”
“怎麼可以不做呢,燐醬,你要好好思考,用你的想法和自我決定前行的道路哦。”
機器人沒有自我。
自我意味著背叛、低效、橫生的枝節和冗餘的神經計算網絡,於事實無用,於情形多餘。
他忘記了一分鐘前還在天人交戰的思維,一方麵是太宰治冷酷的命令,另一方麵又是在可預見範圍內崩潰的魏爾倫和他尚未見麵的兄弟,兩種想法糾纏的結果就是感性的一麵被硬生生掐斷,消失,再也不見。
最終的結果就是一之瀨燐沒有忘記之前發生的任何一點細節,他隻是不再在意。
就像隔著屏幕看彆人的故事,一分鐘前的一之瀨燐產生的錯誤數據,已經無法再影響現在的他。
本能地抗拒太宰治口中的詞彙,一之瀨燐揚起最無害的標準微笑:“我沒有自己的想法,太宰先生是希望我繼續對抗魏爾倫嗎?”
太宰治吐了吐舌頭:“不,我才沒有這麼說。”
“那就是希望我退出這件事,”幾乎沒有思考,一之瀨燐維持笑容,“謹遵您的命令,我不會再關注魏爾倫了,太宰先生。”
“真的不再在意魏爾倫和中也了?燐醬,誠實麵對你的心哦。”
“心?以機械原理而言,我並沒有這種東西。”一之瀨燐果斷回答,笑容熱切,“我隻會聽從太宰先生的命令。”
沉默了一秒。
太宰治厭惡地抽抽眉頭:“你彆笑了,醜死了。”
笑容空洞又虛假。
可笑。
寥寥幾句話已經足夠太宰治推斷出許多。一之瀨燐異能生命體的身份被坐實,生硬到難以忽視的情緒轉折的確不可能是從人類身上發出的。人工異能體本質隻是人工製造出來盛放異能的容器,人格也都是程序員用代碼設定的,人工製造出來的東西哪抵得上先天的真實人類。
不允許超出界限外的行為,不允許超過設定的性格誕生,一之瀨燐的思維邏輯被鎖死在一個狹小的區間內,簡單粗暴到太宰治看一眼就明了。
因為擅自產生了違背主人意願的[自我],產生了想拯救魏爾倫和中原中也的想法,一之瀨燐的人格被限定刷新,回到初始時毫無瑕疵的狀態了。
這的確是讓提線木偶回歸原始最便捷有效的方法。
如果是說仆從,高效地執行命令,從不否定主人的決斷,一之瀨燐實在是再完美不過。
但是太宰需要仆從嗎!他不需要。
想要的自己去獲取,想剝離的自己去實現,太宰治從來不需要彆人的幫助,也不相信會有一個人無條件地留在身
邊。
——注定失去的東西還不如一開始就彆報以期待,更何況對麵隻是一隻沒有心的虛假人偶。
相比之下,還是之前那個既想聽他的話又忍不住違抗命令的一之瀨燐有趣一點。
現在這個,太無趣了。
麵對這種喪失了興趣的場景,太宰治知道按照自己往常的習慣本應該轉頭就走,將一之瀨燐一個人丟在路邊讓他自生自滅才是一個合格的Mafia應當的手段。可是出於難以言語的混亂和熟悉感,他遲遲沒有轉身離開,眼中泛起細碎而又興味的粼粼亮光。
不想離開,想留下。
……想靠近他。
太宰治試探性地問:“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會照我的話去做?”
一之瀨燐點點頭:“是的,除了涉及人生安全的命令都可以,太宰先生,完成你的需求就是我的使命。”
“這樣啊。”
蘭波宅位於外國的租界區,左邊靠近鐳缽街的大坑,右側是鶴見川的入海口,鬱鬱蔥蔥的花園和鬆樹林裡可見往昔租界的繁華,灰色陰霾籠罩的深坑和碎石中是鐳缽街的傷痛和陰暗。
在太宰治眼中的景色卻是這樣的。
入海口適合入水自殺,鬆樹林可以掛繩子上吊,在隨處是尖銳石塊和廢棄武器的鐳缽街裡簡直隨便跌一跤就能死亡,太完美了!
他緩慢地將視線收回來,天光映照水色,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
“那我有一個想法。”
一之瀨燐好奇:“什麼?”
“如果什麼都聽我的話,那我現在要求你,殺了我怎麼樣?”太宰治的語氣就像在開玩笑,“拜托你了啊,燐醬,有沒有一種爽朗無痛又迅速的方法了結我的生命啊。”
一之瀨燐:“???”
笑容迅速垮掉。
這什麼轉折,怎麼突然就找死了!
前一秒還在說魏爾倫的相關話題,後一秒就跳到死亡上了,而且不說話題跳躍的關係。
一之瀨燐艱難張嘴,聲音虛弱:“……不行,我沒法對太宰先生出手。”
“怎麼這樣!說好了什麼都聽我的呢!燐醬你怎麼可以這樣啊,不行不行,不可以!”太宰治突然換上了一種撒嬌的口氣,“燐醬明明說過無條件地做我的狗的哦,不可以食言,試試嘛,萬能的一之瀨燐小朋友快為你的主人想想辦法啊!”
情緒轉換來得如此之快,太宰治斬釘截鐵:“總之,我今天就是要體驗死亡的感覺!”
一之瀨燐之前提到過,隻要不涉及主人人身安全的命令,他都可以完成。
那,如果涉及了呢?
如果說一之瀨燐人格刷新的契機是弱小的自我與強大的算法互相拉扯糾纏的結果的話,那再一次發出違背他人格程序的命令又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