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
朦朧中, 明霄睜著眼,始終看不清周圍的環境。
他感到自己仿佛被困於一團粘稠的液體當中,窒息, 幽暗,絕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他意識到自己該是什麼樣的存在。
他應當是天生高傲的龍,潛於深海, 翱翔於天際——隻要他願意, 這世上沒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他應當被孕育在海洋深處,控製海水就如同揮動手臂一樣簡單。
……可為什麼周圍的液體讓他覺得那麼痛?
刺痛的感覺仿佛從皮膚一直滲入到骨縫,甚至滲入到大腦。剛剛誕生的脆弱的意識承受不住這樣的疼痛, 在模糊和清醒之間反複、反複……
隱約間他好像看見了一群渺小的生物。
明明隻有他的手指大小,卻操縱著無比巨大的機器。
尖銳細長的鋼鐵器械飛速轉動,隨著一陣嗡鳴, 從龍鱗的縫隙間蠻橫地刺入——那種總是伴隨著刺痛的粘稠液體被注入他的身體, 仿佛無數尖銳的刀片在血管裡奔騰……
明霄皺著眉頭,聽見耳邊響起一道聲音。
“明霄。”那聲音說, “明霄……你還好嗎?醒一醒。”
……好溫柔啊。
像是溫暖的陽光, 柔和地照在身上, 形成暖融融的毯子……
歲芒戳戳他的臉:“明霄,你沒事吧?”
他這都睡了十二個小時了……海蛇都是這麼能睡的嗎?
*
前一天晚上,歲芒本來還在猶豫要怎麼跟明霄解釋自己的來曆。
根據她的觀察, 明霄的兩個“人格”, 一個擁有全部的記憶, 另一個則是現在這樣傻乎乎的, 什麼也不懂。
歲芒倒是不介意把自己的來曆告訴這個傻孩子, 可告訴他, 就一定會讓另一個好像是海蛇老大的家夥知道。那家夥脾氣好像很差,還牽扯到了原本的劇情當中,讓本來就有點複雜的事情變得更難控製……歲芒可不想跟他有太多的牽扯。
好在明霄可能是身體太過虛弱,雖然還維持著人形,卻是直接靠在她的腿邊上,原地昏倒一般地睡著了。
歲芒仗著自己力氣大,直接把他給搬到床上去。
她在這個世界擁有比之前更多的、來自自身的力量,身為一個強大的刀子精,偶爾幾天幾夜不睡覺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明霄躺了她的床,她也不怎麼介意,自己乾脆就在旁邊繼續寫起了食譜。
她不會這個世界的文字,但白重明應該沒問題,他雖然還保留著上個世界的記憶,但又更像是這個世界的……呃,鳥?
白重明像天生就會這個世界的文字,而她不一樣,她更像是腦子裡有個翻譯係統,能力有限,管不住書寫。
歲芒專心做事的時候心無旁騖,越做越用心。從前一天晚上八.九點鐘一直做到第二天早晨九點多,洋洋灑灑地寫了幾乎一本。
她寫完收拾了一下,抬頭才發現早就天亮了。
轉頭一看,明霄居然還在睡。
而且還睡得眉頭緊皺,像是在做噩夢。
歲芒趴在床邊喊了他兩聲,他沒有反應。她戳戳他的臉,他還是沒什麼反應。
歲芒的聲音小了下去:“……你還活著嗎?”
她伸手探了探明霄的鼻息,他的呼吸灼熱又急促,肯定是在做噩夢了。
歲芒手沒收回來,順勢捏住了他的鼻翼兩側
“快醒來。”歲芒捏緊他的鼻子,“該不是真的被魘住了吧?”
歲芒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也遇到過這種情況,有一種叫做夢靨的小鬼,學會變身以後都是變成可可愛愛的小男孩,或者小女孩——實際上本體卻是一團沒有具體形狀的黑色毛絨團子,湊近了就能聽見數不清的呢喃囈語,捏起來放在耳邊還能聽見刺耳的尖叫……
……咦。
她怎麼知道這些來著?
歲芒垂眼看著明霄,思緒忽然飄遠飄遠,飄去了不知現在何處的遼闊土地……
恍惚間,她瞥見明霄睜開了眼睛。
歲芒鬆了口氣,捏住他鼻子的手默默收回去,假裝無事發生一般地開口問他:“你醒了,做噩夢了嗎?”
明霄撐著床坐起來,搖了搖頭。
他的身上本來還濕噠噠的,在他躺在床上以後,那些水珠像是有生命一樣,聽話地縮成一團,不知道滾去了哪裡。
歲芒沒注意這件事,她想了想對明霄道:“你能變一身彆的衣服嗎?”
明霄茫然地看著她:“……這個,不好看嗎?”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自己穿著的呢。
歲芒撓頭:“或許,不太適合你?”
看上去太單純無害了,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對一個天真的孩子做什麼壞事。
明霄沉默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小聲開口道:“我……不知道什麼適合我。”
他仰起頭看著歲芒,放輕放緩的嗓音顯得格外清潤,無辜得簡直像個小白兔:“我沒有見過……”
歲芒聞言了然地點點頭。
也是噢,他一直沒什麼記憶,在外麵活動的也都是另一個身份……那個海蛇王看起來雖然腦子不太好的樣子,但知道自己要變成這種小白兔,肯定會做好一些防護措施吧。
總的來說,這個“小白兔”大概也是他自己保護成這樣的。
想到這裡,歲芒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他身上現在已經乾透了,頭發柔軟又順滑,摸在手裡簡直像是上好的綢緞。
拉去直接做洗發水廣告都不用加特效。
歲芒摸了一下就有點愛不釋手,明霄也沒什麼特彆的反應,她就慢吞吞地摸了起來。
“你想上街看看嗎?”歲芒問他,“待會兒我給你找一身衣服,陪你去逛街?”
出乎預料的是,明霄棕色的眼睛裡並沒有因此亮起什麼期待的光,他反而垂下了眼睛,不太高興地說:“……不太想。”
歲芒:“嗯?”
“待在家裡不行嗎?”他又抬起頭,近乎無助地望著歲芒,“我想和你一起,一直待在家裡……”
歲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明霄的聲音有點兒顫抖,就好像在害怕著什麼,他的眼神如此清澈和純粹,卻又帶著精致藝術品那般的易碎。
……誰欺負過他嗎?
歲芒來不及多想,連忙應聲:“好好好,不去不去。”
她下意識地撓了撓他的下巴,撓完又笑起來:“差點忘了,我的乖崽還在水盆裡。”
明霄:?
“你等一下,我不出門,就去一下浴室。”歲芒對著明霄道,“我要……”
“等一下!”
明霄猛地打斷了她。
他似乎是想要坐起來,卻又晃動了一下躺倒下去,靠在床頭,非常脆弱的樣子:“我,我好像沒有力氣了……”
歲芒:“什麼?”
你不是才剛睡醒沒多久嗎?
“對不起……”他輕聲呢喃,“下次再見。”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隱瞞你。
歲芒眼睜睜看著明霄當著她的麵,又一次化作了一律海藍色的霧氣。
他為什麼要道歉?
她不太能理解。
……
招待完了“長官”以後,鯰魚精店長這家餐廳的名聲也傳了出去。
歲芒在店裡試做和做菜的那幾天,店裡的抽油煙機抽出去的味道都讓周圍的魚人們流連忘返。
那天歲芒買的巨大黃鱔,處理完以後做了很多份爆炒鱔絲,作為新出現的招牌菜,可以堂食也可以打包,門口排隊的時候還能免費試吃一小小小份——聲名遠播的同時,被迅速搶購一空。
就連販賣巨大黃山給歲芒的那夥人都聽說了這件事,跑來和店長溝通,用下次免費提供黃鱔作為代價,換取一次“走後門”品嘗黃鱔的機會。
巨大黃鱔一看就活了不少年份,肉質本該有些老了。
但歲芒看見它在幾個人手裡的時候就感覺它還很鮮嫩,剖開以後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她把黃鱔的魚骨完整地取出來油煎、煲湯,剩下其中一大部分拿來做爆炒鱔絲,另外一小部分切蝴蝶塊然後紅燒。
紅燒的鱔魚湯汁粘稠紅亮,味道鮮甜,非常下飯。
那天買的菜除了這個鱔魚以外,還有不少彆的魚類。歲芒把草魚剁碎煮了很久很久,最後隻留下奶白色的魚湯,煮成碎末的魚肉和魚骨、魚刺全部用細紗袋過濾出來。
之前宴會安排得急,沒什麼時間慢慢燉煮高湯。
這幾天沒什麼事,歲芒燉了不少鮮嫩營養的濃湯。魚湯放在鍋裡燉著,早晨起來煮一把麵條放進湯裡,撒點黑胡椒和蔥末就能直接出鍋。
白重明在她對麵的房子住下,每天早晨都要來蹭一頓魚湯麵——喔,今天好像是魚湯小餛飩。
小餛飩的肉餡是用狉狉獸的肉和蝦仁一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