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玉……這兩個字霍無疾隻覺得十分熟悉, 一定是在哪裡見過，但卻印象不深，一時間也想不起來。
隨後他的注意力轉移, 視線落在了“燕”上。
這個字瞬間就讓他想起燕錦。
而一旦他想起燕錦, 再看向麵前的“燕奉玉”時, 霍無疾心中的猜測和衝動，就幾乎快要從胸膛中掙脫開來。
眼前的青年長相僅僅是清秀, 五官乾淨平和，眉眼輪廓也十分溫柔, 這樣的長相，跟極度漂亮又暗藏鋒刃的燕錦, 看上去並沒有絲毫聯係。
但那雙眼睛, 即使輪廓再如何變化, 那一絲掩藏在溫柔表象下的精明與淡漠, 霍無疾也能精準捕捉到。
太像了, 這種像並不是指皮囊，而是被皮囊包裹住的, 那一個獨一無二的靈魂。
“我想……也許半分鐘的時間，你應該是看夠了？”
在霍無疾盯著燕錦出神的片刻, 對方忽然笑著打斷了他的思緒。
漫不經心中帶著一絲陰陽怪氣, 這樣熟悉語調，讓霍無疾心中的感覺越來越清晰。
邊上排隊的人基本上都是為霍無疾而來, 他這張臉也算得上是上天饋贈，這會兒注意他的人太多，自然也發現了此刻霍無疾的失態。
於是又有很多人順著視線，看向了站在櫥窗前姿態悠閒的燕錦。
隨後霍無疾從青年手中接過蛋糕，咳了一聲, 任憑心中如何驚濤駭浪，他的表情倒是叫人看不出半分異常，他道：“不好意思燕先生，我這就幫你裝好。”
在打包蛋糕的過程中，霍無疾的餘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青年，他一貫倦懶的眉眼中帶上三分笑意，像是不經意般提起：“燕這個姓氏倒是不常見。”
燕錦早在見到霍無疾的第一秒，就知道這家夥會產生懷疑。
也不知道是該說他本身就有異於常人的第六感，還是該說他入了個半吊子的道，現在對一些非自然手段，多少都能察覺到幾分。
麵對霍無疾明顯的試探話術，燕錦保持著微笑：“有什麼問題？”
他語調夾槍帶棒，霍無疾打著太極水火不侵，語氣如常道：“您誤會了，我並沒有惡意，隻是先生的姓讓我想起了一位朋友。”
霍無疾故意把朋友兩個字說得很長，聽起來彆有深意，燕錦卻道：“能讓你隨時隨地都想起，那你的朋友應該很優秀。”
“的確。”霍無疾失笑：“他是個非常優秀，且特彆的一個人。”
麵對霍無疾毫不掩飾的誇誇，燕錦微笑著坦然受之，臉上表情雲淡風輕，看不出一點不好意思。
蛋糕很快就打包好，霍無疾遞給燕錦之後，又順手取下身上穿戴的圍裙。
那邊甜品店的老板走出來，年輕姑娘對霍無疾笑著說：“到下班時間了，今天多謝霍先生捧場。”
“宋老板不用客氣。”霍無疾點點頭。
最近他常來這邊幫忙，因為一張帥臉而聲名遠揚，大家多少也知道霍無疾的出現時間不長，看到他取圍裙，不少人失望道：“帥哥這就下班了？”
宋老板接替了霍無疾的位置，道：“霍先生本來就不是我的員工，隻是因為想學技術，這才被我騙來幫忙一陣，大家可不要因為這個，就忽略我們漂亮可口的蛋糕哦～”
說是為了霍無疾來，但時光甜品的蛋糕本來就好吃，老顧客頓時跟老板說笑起來。
燕錦拿了蛋糕付了錢，就從一旁讓出了隊伍，隨後身側就跟上來個人。
他換了張臉，也換了身高，現在的形態比之霍無疾要差上大半個頭，燕錦側目看過去，卻不能像遊戲中那樣與霍無疾對視，第一時間隻看到了對方耳側。
之前在遊戲中的時候，燕錦還不能理解有些玩家在談話時，偶爾透露出來的身高抱怨，這會兒回頭看到霍無疾的耳垂，他倒是莫名有些不爽。
他越不爽，就笑得越溫柔。
於是霍無疾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扭頭就看到燕錦這笑容，他表情一頓，有些摸不著頭腦，又有些正色。
這祖宗無緣無故怎麼就生氣了？
燕錦站在原地沒動，這時候距離他置換元嬰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多小時，差不多也快到了修為的極限，因此這會兒他的臉色很白。
“霍先生這是？”他問。
霍無疾卻不答反問：“燕先生知道我姓什麼？”
燕錦淡淡：“老板剛才說過，我不是聾子。”
他這麼說，霍無疾才像是剛記起這一茬，唇角上揚：“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燕先生之前見過我。”
“不認識。”燕錦揮揮手，隻給他留下這麼三個字，然後轉頭就往外邊走。
霍無疾立刻提步跟上，兩個人穿過略顯吵鬨的人群，走到寬闊的大街上後，之前被淹沒在人聲中的細微聲響，就突破重圍殺了出來。
“你在看什麼？”燕錦走了兩步，感受到霍無疾如影隨形的視線，一時間有些破功。
回身跟恰好抬頭的霍無疾對視後，對方卻隻是神秘地抬了抬眉，表情中大有一種就不告訴你的感覺。
燕錦：“……”
他順著霍無疾抬頭的軌跡，看向自己的腳腕。
他穿的仍舊是遊戲中劍閣的弟子服，隻是元嬰除了衣服再無其他，燕錦其他的裝備與飾品都看不到，低頭隻看到了繡著銀邊暗紋的靴子。
“嘖。”也不知道霍無疾這說話藏三分，給足懸念又絲毫不解釋，吊足人胃口又什麼都不說的樣子，是跟誰學的。
燕錦扭頭就走。
“鈴鈴鈴——”這時候一道聲音突然穿破兩人之間的距離，引起了燕錦的注意。
霍無疾伸手接通來訊，隔著網線的另一頭，程今朝臭著臉道：“我們七殺也不是喜歡占人便宜的，我給你端腦轉了五萬塊，自己查收一下。”
說完程今朝就掛斷電話，絲毫不拖泥帶水，就像霍無疾是什麼能帶來厄運的洪水猛獸。
燕錦耳力很好，將通訊的內容聽得清清楚楚，根據內容和那語氣猜測了一下，那頭應該是料峭春寒。
這麼想著，燕錦的視線跟收起通訊的霍無疾對上，對方莫名其妙衝他晃了晃手，然後問：“好聽嗎？”
燕錦：“？”
霍無疾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三兩步走過來跟燕錦並肩，隻道：“我的通訊鈴聲好聽嗎？”
不等燕錦說話，霍無疾便自問自答：“像是清脆的鈴鐺碰撞後，發出的細微脆響……我覺得很好聽。”
燕錦麵無表情地跟霍無疾對視一眼，然後很快就挪開走掉：“哦。”
那東西好聽與否都不重要，關他什麼事。
現在靈台中的靈氣，正在因為盛嬰丹效果消失，而不斷在燕錦四肢百骸衝撞反噬，遊戲中不會重傷死亡，但現實中卻會有痛感。
青年周身的氣壓逐漸變低，霍無疾也察覺到燕錦的不對勁來。
他立馬放下自己按捺不住的好心情，臉色一變，伸手就要扶住燕錦的手臂，但卻被青年給躲開了。
霍無疾也不惱，隻是關心道：“看你走的方向是東園街，我家也在那邊很順路，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回去。”
這句話倒也不是故意試探，聽起來也是十分真心，但燕錦哪有什麼家能回，揉了揉眉心就道：“不用。”
“那去醫院？”霍無疾又問。
“不用。”燕錦還是那個回答，盛嬰丹的後遺症而已，隻是難受虛弱一點，有什麼忍不了的。
但他的狀態確實看上去不太妙，霍無疾哪兒能放得下心，於是又說：“我家就在不遠的地方，有些檢查用的設備，你要是不嫌棄，可以直接去我家看看。”
隨後霍無疾道：“不要諱疾忌醫。”
什麼病不病的，燕錦自己能不知道他的身體狀況？當務之急，是得找個時機回《登仙》，他側目看了一眼霍無疾。
然後青年白著臉笑了兩聲，語氣不明地問：“沒想到霍先生這麼熱情，難道每一個隻說過兩句話的陌生人，霍先生都會邀請對方去家裡坐坐？”
霍無疾一愣：“這倒不是。”
然後搖頭道：“你不要有什麼誤解，我可不是個熱心腸的人，隻是燕先生很特殊而已。”
這就奇了，燕錦表情有一瞬間的古怪。
他當然知道霍無疾不是個古道熱腸的人，這家夥向來隻對自己人寬容，但燕錦現在對於霍無疾來說，分明隻是個存疑的陌生人。
即使霍無疾懷疑他的身份，但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必不會直接把燕錦跟燕奉玉畫上等號。
所以燕錦不明白，這家夥難不成是被奪舍了，忽然間性子大變？
還是說……霍無疾掌握了什麼被他忽略的細節，因此對燕錦的身份格外篤定。
頭疼一陣陣襲來，燕錦果斷撤回放在霍無疾身上的視線，什麼也沒表現出來，但語氣很激烈：“但霍先生的行為對我已經造成了困擾，所以，還請你跟我保持距離。”
這樣直白的狠話，就差討厭煩躁四個字寫在臉上了，霍無疾頓了頓。
燕錦可不是個喜歡有話直說的性格，他的喜好與厭惡從來都是用行動表達，即使是討厭誰，但也會什麼話都不說，直接動手了事。
這狠話，是故意趕他走的吧。
霍無疾摩挲了一下指腹，然後對燕錦的背影道：“抱歉，如果燕先生不喜歡，那我就不出現在你麵前了。”
隨後霍無疾對燕錦做了個請的動作，他倒是安安分分站在原地，看上去像是真不會再打擾燕錦。
燕錦睨他一眼，一個字不說，三兩步就走出了霍無疾的視線。
但沒過上兩秒，他身後就傳來一陣刻意掩飾過的腳步聲，燕錦心中冷笑。
不出現在麵前，所以打算偷偷跟著是吧？就知道那家夥沒這麼老實。
不過就霍無疾那點子三腳貓的修為，燕錦要甩掉他自然不在話下。
霍無疾本來是打算跟著燕錦，以防他突然出現意外，但他跟了沒多久，麵前的青年就越走越偏辟，越走越快，但身影卻時而近時而遠，整個人都顯得有幾分飄忽不定的詭異。
霍無疾迫不得已用上了七星步，但最後還是把人跟丟了。
等他站在兩牆之間的監控死角上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叫著他的名字：“霍無疾。”
霍無疾一轉頭，看著空曠的身後，還沒來得及皺眉，就感覺到此刻後背迎來一陣涼風，緊接著脖頸後突然一涼。
霍無疾警覺地後退兩步，但四周分明空無一人，燕錦也早已不知所終。
“還是輸了。”半晌之後，霍無疾發出歎息聲。
而燕錦將元嬰藏回霍無疾身體中，在神識回到本體之前，還在想自己臨時放好的設備。
那地方雖然有他隱蔽術法遮掩，但可沒有霍家安全。
不過很快燕錦就沒工夫去考慮這些了，他神識一回到本體之中，之前強壓下去的反噬因此開始反撲。
除了一瞬間襲上來的疼痛之外，燕錦還覺得自己眼前光影重疊，視線在陣陣發黑。
在他的狀態欄上邊，正掛了一個十分明顯的“反噬”debuff。
伸手揉了揉額角，燕錦呼出一口濁氣，然後盤腿坐下，調動自身修為來緩解症狀，這一開始冥想，時間就在不知不覺間過去了。
霍無疾早就領教過七星步的厲害之處，所以對於燕錦能悄無聲息消失這件事，他也並不覺得意外。
至於燕錦今天忽然以一個全然陌生的姿態，忽然出現在他的麵前，霍無疾心中除了驚喜與震動外，還有些疑惑與猜測。
所以他到底是什麼身份？玩家、NPC……還是《登仙》不為人知的內部人員？
“燕奉玉……”霍無疾喃喃念出這個名字。
他直接打開端腦，在網上對這個名字進行搜索，但檢索出來的詞條全都南轅北轍，沒有一個跟燕錦能扯上關係。
霍無疾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見現在天還沒有黑，於是直接去往戶政中心。
戶政中心的工作人員明顯認識霍無疾，一見到他就笑：“霍老師怎麼來了？”
雖然霍無疾目前的地位還比不上他爹，但這家夥天賦驚人，前途無量，過往做出的種種成績，也足夠讓認識他的人叫一聲“老師”。
霍無疾開門見山：“我想要查一個人。”
工作人員拿出邊上的檢測儀器，對霍無疾道：“需要您出示權限驗證。”
等端腦身份驗證通過後，工作人員問：“霍老師想查誰？”
霍無疾道：“燕奉玉。”
“燕奉玉？”工作人員對這個名字明顯有印象，然後道：“如果霍老師說的燕奉玉，是個穿著奇怪有禮貌的青年，那我記得他，這位先生才登記資料不久，目前隻有個臨時戶籍。”
“給我看看。”
在看到工作人員遞過來的資料時，想到自己即將揭開燕錦身上的謎團，霍無疾瞬間心緒起伏，心湖中掀起陣陣波瀾。
直到他看完了燕奉玉這個名字之下的生平，捏著資料的指尖忍不住用力到發白。
“霍老師，”工作人員好心提醒：“如果您損壞了燕先生的戶籍，他補辦起來會很麻煩，您也需要負全責。”
於是霍無疾如夢初醒。
在大雪紛飛的時節，剛生下來就被遺棄在東湖邊，之後被孤兒院收留，除開義務教育之外的幾年，從來沒有任何的學曆信息……
七次被領養，七次被退回，因此單是曾用名就有八個。
在打開這些資料前，霍無疾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這樣的經曆會和燕錦畫上等號。
燕錦給人的感覺總是強大而可靠，他仿佛天生就擁有一種迷人的自信，從不懷疑自己，也從不屈服從不抱怨。
這樣的青年，看起來跟這張紙上的任何一條經曆，都無法產生聯係。
霍無疾甚至懷疑起自己的猜測來，之前堅信燕奉玉就是燕錦，此刻也產生了動搖。
虛幻的鈴聲一直在耳邊回響，卻又在告訴霍無疾，他看到的就是燕錦。
這其中……還有秘密。
霍無疾在稍稍冷靜下來後，視線轉移，落下了下邊的地址上。
京都第十八孤兒院……既然疑惑，那就去看看。
京都第十八孤兒院，從這個名號上來看，就知道這個孤兒院在京都十分偏遠的地方，但霍無疾沒想到會這麼偏遠。
即使他心中早有準備，但沒想到，一個義務教育之後就沒條件供孩子讀書的孤兒院，真的會如此破敗。
眼前的孤兒院並不大，在如今全是新材料高樓大廈的京都，十八孤兒院隻有低矮陳舊的磚瓦房。
那邊還有個舊式的保安亭，一個年邁的老爺子哼著歌，轉頭看到個俊朗青年站在門口，就把頭伸出窗戶，道：“這位先生，你是來做義工的？”
因為霍無疾看上去確實很年輕，現在來孤兒院辦理領養的，大都是多年膝下無子的夫妻，二十來歲就來領養孩子的，那還真沒見過。
況且這年齡也不合法。
霍無疾順勢應答道：“嗯，我來做做義工，需要登記什麼嗎？”
大爺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冊子，對他說：“填個名字日期，還有聯係方式就行。”
霍無疾拿過冊子，在填寫名字的時候，下意識掃了一眼名單，隨後目光定格在其中一欄——雖然那上邊隻簡單寫了個霍字，但後邊跟著的電話號碼，還有那熟悉的字跡，霍無疾絕對不會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