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鼠小梨趴在房梁邊緣, 努力抖著耳朵聽擬鳳道君家的千金與侍女談話。
人的品格展露在每個細節,令梨從來不以貌取人,作為一位合格的在役紅娘, 在經曆伽野的慘敗之後,她發誓要將相親雙方的祖宗十八代調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從口癖到性癖,從抓周的結果到星座運勢和MBTI十六人格,沒有什麼黑曆史能逃過紅娘智慧的雙眼!
“擬鳳道君千金, 以前喜歡百合, 突然對梨花產生興趣,喜用胭脂水粉, 對劍修有充滿刻板影響的偏見……”令梨腦內的小本本刷刷書寫,翻過一頁又一頁。
她正記得起勁, 團子似的倉鼠又被黑貓一口叼起來,騰空的四肢撲騰劃水。
“又怎麼了?”令梨驟然懸空,房梁到地麵的距離高得令小倉鼠目眩神暈。
“玩膩了。”伽野懶洋洋地說, “回去了。”
他獨斷專行地躍下房梁,腳尖點地驚不起半絲塵埃。
黑貓掠過牆根、樹叢, 踩在矮牆上翻出擬鳳道君的府邸。
一牆之隔外是極具煙火氣的金鱗城街道,孜然辣椒麵的香味混著剛從海水中撈出的鹹腥海鮮味,五米一燒烤十米一擺攤,露天攤棚掛著手磨的貝殼風鈴,在風中發出如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撇開東道主擬鳳道君不談,金鱗城是座很討貓喜歡的城市。
黑貓鑽入人群如滴水入海, 伽野記路的本事很好, 知道要從哪條路走,能通往令梨閉關的郊野之地。
“阿梨。”他問令梨,“你的本體現在如何?我們能回你閉關的山洞嗎?”
擬鳳道君已與伽野的族叔勾結, 不好打草驚蛇,伽野隻能選擇回洞穴陪伴閉關的令梨。
他私心也不願繼續繼續呆在白萱萱院子裡,誰知道那隻化形不久的大白鵝還能說出多少不矜持的話?萬一阿梨聽懂了呢?難道還讓她們再續前緣不成?
伽野:休想!貓貓在這裡,沒有鵝插足的份!
黑貓甩甩尾巴:“現在方便回洞府嗎?”
倉鼠小梨詭異地沉默片刻,儘量委婉地說:“恐怕不太方便。”
神魂與本體共享視野,令梨眼前一直有兩個分屏,一個是小倉鼠看世界頻道,一個是孤獨劍修無情修真頻道。
前者是兒童節目,後者是硬核修仙。
五心朝天盤腿端坐的少女眼皮合攏,絲絲縷縷的劍氣化為白色濕霧圍繞在她身邊,山岩製成的地麵刻滿密密麻麻的劃痕。
她陷入玄之又玄的頓悟,背後長劍嗡鳴。
少女閉關的洞府外,生長在山石縫隙中的綠草化為細碎草屑泯滅在空中,方圓之內生機悉數斷絕,鳥雀啞舌,樹靜風止。
同樣打算自己挖洞閉關的金丹真人禦劍到此,本命劍在沒有主人命令的情況下突然一個急刹車,差點把劍上的人晃下去。
金丹真人被慣性帶著向前一栽,空氣中看不見的劍氣陡然劃開他袖袍下擺!
小片布料從空中掉下,落入深不見底的樹林。
“是哪個殺胚在此悟道?”金丹真人忌憚地連連後退,一直退到樹林最外沿。他歎著氣重新拿出地圖,“罷了罷了,某不相爭,另尋他處就是。”
“我閉關的地方……也不是完全不能回去。”
令梨斟酌措辭:“如果你不介意被劍意把貓毛剃個精光,還是可以的。”
伽野:“不了,不了。”
這是什麼針對他的酷刑嗎?(貓貓抗拒.jpg)
倉鼠小梨自知理虧,揣著爪子不說話。
她隻是一縷神魂而已,去哪兒都是去,倒是伽野如果回不了令梨本體身邊,今日怕是要露宿街頭。
“方才何必要走?”令梨不解道,“我看擬鳳道君千金院子裡的防守也不嚴格,我們尋個偏僻的角房住一晚問題不大。”
守衛的威脅確實不算什麼,伽野心道,那隻大白鵝本鵝才是最大的危險。
瞧她抱著梨花枝不鬆手、眼角含春臉頰泛紅的模樣,活脫脫芳心暗許的懷春少女。
不過是平地摔被阿梨扶了一下而已,以為能順杆爬上來攀交情嗎?
伽野不悅地甩了甩尾巴:區區一隻鵝,走路走不穩,天天掉羽毛,沒有毛茸茸的尾巴和毛茸茸的耳朵,毫無核心競爭力!
阿梨可不是能被輕易碰瓷的老實人,她不會被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伎倆迷惑!
伽野也是靠天時地利人和加上心機貓貓得天獨厚的話術技巧,才讓她良心發現,決定對他負責。
“我對鵝毛過敏。”伽野麵不改色地說,“和她呆在同個空間門裡,我無法呼吸。”
竟是這樣!令梨愧疚道:“你在屋子裡呆了那麼久,是不是很難受?”
“嗯,很難受。”黑貓濕潤的鼻尖拱亂小倉鼠的背毛,語氣低落,“很需要阿梨的安慰。”
團子大小的倉鼠沒有反抗,令梨轉過身抬高爪子捧住黑貓的腦袋,蹭了蹭他的側臉:“這樣能讓你感覺好點嗎?”
“稍微好了一點點。”伽野貓貓比劃,“如果阿梨能離鵝有多遠是多遠,我就一點兒都不難受了。”
黑貓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我這麼可愛你一定會答應我吧?”的模樣。
令梨對妖修間門不同種族的恩怨情仇有所耳聞,她在逢君城相親市場上就看到過點名不和狐族談戀愛的七彩雉雞妖修和喜歡吃雞所以打死不娶禽類的狐族。
貓和鳥,聽起來確實不對付,不能怪伽野敵意太重。
“平時離她遠些倒無妨,如果我們不私闖民宅,本也見不到風雲會最後才會登場的女主角。”令梨思索片刻,認真提議道,“等我出關,給你買個口罩可好?”
她眼神亂瞟,忽地一亮:“就像那種,能不能防鵝毛過敏?”
伽野定睛一看,一隻嘴上戴著口枷的黑犬跟在主人身後,沉默又凶殘的眼珠盯著路過的每個活物。
伽野:“……”
姑且不提口枷透氣根本防不了花粉過敏和鵝毛過敏。
單就這個造型,他不得不懷疑阿梨有一些奇怪的癖好。
黑貓狐疑的金眸對上少女澄清的明眸,令梨坦坦蕩蕩,反而襯得小貓咪詭計多端滿腦子黃色廢料。
何等狡猾的人類,貓貓嘖了一聲,啊嗚一口叼起倉鼠團子,一步一顛地沿著街道溜達離開。
在天黑之前,他要尋個乾燥舒適的臨時小窩暫且安頓下來。
至於倉鼠小梨,是讓她埋在貓肚皮淺淺的絨毛裡呼呼大睡,還是蓋著貓尾巴小憩,又或者趴在長長的背毛裡邊睡邊劃水,要看伽野今晚的心情。
……
金鱗城靠海吃海,城中居民習慣早早起床出海捕魚,趕著清晨第一縷霞光來到海市,挑些新鮮的海貨回家。
東海水域澄澈乾淨,係著頭巾的漁民幾刀片開滑膩的魚肉卷成花朵形狀:“嘗嘗刺身!都是好貨,剛從海裡拖回來的。”
“看看我家的貨,乾淨得很,拿回去都不用吐沙,直接上籠清蒸,蒸熟了澆一層辣油熬的蒜蓉,香的很!”
“回回來金鱗城,都是一樣熱鬨。”
軒曉眺望魚鱗般鱗次櫛比的瓦片,朝霞映得屋簷金光閃閃,與城門口“金鱗城”的巨大牌匾交相輝映。
“再過些日子東海風雲會舉辦,還不得像是一碗冷水澆進油鍋,炸得人臉皮開花。”
軒曉不是第一次來金鱗城,他在這座城市留下過無數難以言喻的複雜回憶,幾乎埋葬了他的青春。
淩雲劍宗派代表隊參加東海風雲會,雖說奪冠的希望肯定是寄托在宿回雲身上,但宗主怎麼可能讓他最最心愛的首席弟子孤軍奮戰?必須有人陪同。
而軒曉,正是萬裡挑一的倒黴鬼。
前幾次宿回雲代表淩雲劍宗出戰,次次被選出來陪跑的人都是他,永遠是他!
無論風雲會掏出怎樣的賽程套餐,軒曉要做事隻有一件:拔劍乾掉一些人,再被同門大師兄無情淘汰。
打人、再被人打,像走一條固定好的毫無新意的流程,他的人生陷入無法打破的噩夢循壞。
軒曉:你懂還沒報名就知道比賽結果的痛苦嗎?你懂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絕望嗎?
和宿回雲生在同一個時代,是他的不幸。
和宿回雲加入同一個宗門且和他一起帶隊,是不幸中的不幸,深淵中的深淵,痛苦中的痛苦。
“趙昌。”軒曉看向被他拉了一路壯丁的外門師弟,“假如你想拜入內門,我願意做你的引薦人。”
趙昌受寵若驚:“軒師兄——”
“不必謝我,這是你應得的。”軒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大徹大悟,“假如沒有你,我已經和宿師兄與令師妹同歸於儘了,根本撐不到金鱗城。”
趙昌:哽住.jpg
回想這一路,軒曉實在是太難了。
宗主寄來的密信還存放在他這裡,宿回雲收到信後隻簡單看了一眼,眼眸無波無瀾。
軒曉可以理解宿回雲平淡的反應:當你已經拿下三連冠的時候,多餘的榮譽和獎勵於廢紙無異,這已經變成了一件麻煩事。
宿回雲大多時候對宗門的安排沒有意見,但不意味著他會理宗主的每一句話、尤其是一些沒意義的垃圾話。
宗主寫了那麼多廢話,把自己都感動到了,他最最得意的首席弟子甚至懶得讀完,直接扔給了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