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樓二樓, 一扇扇木窗無風自開,成群結隊的尋藥蝶在靈氣催動下扇翅飛出窗外,宛如樹搖落花。
樓外暴雨堪堪停歇, 濕潤的水汽壓在蝶翼上,翩飛的蝴蝶戀戀不舍, 似想回頭再度停歇在黑袍之上,卻被劍氣震懾, 不得已遠離。
白萱萱身畔也有蝴蝶紛飛, 她耳根通紅地嗅了嗅指尖的梨香, 目光閃爍地看向黑袍劍修。
那個人是不是不喜歡蝴蝶呀?那些美麗的生靈格外鐘愛偏愛她的指尖,她隻淺淺欣賞了一瞬, 便像厭倦了似的驅散它們,不許蝶兒再近她的身。
令梨沒有不喜歡蝴蝶,雖然她的確很少欣賞這樣脆弱的生命。
脆弱, 無害,美麗, 怯怯地接近,暗湧一場陰謀的潮水。
黑貓小暖爐一樣的身體緊緊貼著令梨,伽野脊背弓起, 煩躁而警惕地盯著鬥篷下擺與地麵間的空隙。
隻有他和令梨兩個人知道,那些蝶兒不僅是被梨花清香吸引欲停在令梨指尖, 有幾隻蝴蝶一直試圖鑽進鬥篷, 飛向伽野所在之處。
尋賊?尋哪個賊?
伽野是想過,他的好族叔特意登門拜訪擬鳳道君, 不知商討了什麼慎密可怖的捉貓計劃?
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真是好算計。
若是尋藥蝶不會被梨香迷惑,大庭廣眾之下當著擬鳳道君的麵鑽進鬥篷底下……
伽野不寒而栗。
寒顫來得快去得也快, 短暫的後怕過去,貓貓明耀的金眸亮晶晶看向令梨。
阿梨,他喜滋滋地想,我的好阿梨。
一定是命中注定,無數個機緣巧合拚湊在一起,萬中無一的可能性,他們相遇。
伽野都有些感激族叔了,謝謝他老人家不遠萬裡送來的助攻,一次又一次證明天啟眷顧在伽野身上,無論族叔接下來要搞什麼新花樣,都會淪為他和阿梨的樂子。
“我和阿梨蹭得近一點,身上的梨香是不是能多迷惑那些蝴蝶一點?”
伽野挨著令梨的脖子,小小一隻貓蜷縮在她的頸窩和肩胛裡,尾巴軟趴趴耷拉在令梨胸口。
他的動作中含著依戀和信賴,鼻尖貼在少女脖頸薄薄的皮膚上,仿佛能嗅到血液湧著香味流動的熱氣,是能令他安心的味道。
令梨偏過頭,下頜蹭了蹭黑貓的腦袋,安慰道:“不怕,我把蝴蝶趕走了。”
她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少主現在肯定很難受,很委屈,很無助。
向來隻有貓撲蝴蝶、貓爪按住蝴蝶翅膀肆意玩弄的份,什麼時候貓貓竟要畏懼蝴蝶,腦袋蒙進袍子裡不敢露麵?
貓貓天性慘遭扼殺與剝削,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血緣的聯係不堪一擊,族人的背叛步步緊逼,誰來拯救流落在外的小貓咪?
隻有她!正義的小梨,拯救貓貓於水火的小梨!
令梨頓時感到肩上責任之沉重,小貓咪沒了她可怎麼活,小梨是扛起家庭重擔的頂梁柱!
令梨耳畔仿佛響起了激烈的戰鬥進行曲,唱得她熱血沸騰,心如磐石堅不可摧。
幻想中的背景音樂太過響亮,令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直到被人強行拉出。
“這位、不知名的、道友。”
幾個字一斷句的、令梨非常耳熟的、咬牙切齒的聲音在她麵前響起,蓋過了戰鬥進行曲的曲調。
“煩勞回個神。”軒曉皮笑肉不笑,禮貌中不失暴躁地說,“組隊嗎道友,淩雲劍宗隻來了我和宿師兄兩人,正巧道友你落了單,不如湊合湊合組個隊?”
擬鳳道君發話讓參賽者自行組隊完成小組作業,軒曉尋思著令師妹獨來獨往、天生是被排擠的可憐命,是時候讓貼心好師兄救她於水火之中了。
令師妹玩扮演陌生人的遊戲玩得正歡,軒曉不指望野馬自己回頭吃草,山不來就我我自去就山,他揣著架子走到令梨麵前,戰略性清嗓咳嗽。
令梨:我可憐的貓貓好不安,摸摸摸摸。
令梨:好像有人在咳嗽?算了和獨來獨往的小梨有什麼關係呢,不必抬頭。
咳了半天快把嗓子咳啞的軒曉忍無可忍,他本想大嗬一聲令梨大名,猛地想起令師妹現下走的是神秘風,隻差把“本宮姓名豈容你直呼”一行字寫在頭頂。
“這位不知名的道友。”軒曉忍氣吞聲,“組隊嗎親?二帶一。”
軒曉理解的二帶一:兩個靠譜師兄帶一個離譜師妹。
令梨理解的二帶一:兩個魁首預備役帶一個陪跑工具人。
兩人互相凝視,都覺得自己實在慷概,不嫌棄多餘這隻拖油瓶。
大家都在組隊,令梨不能表現得太標新立異,師兄們主動遞來橄欖枝,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唯一的問題是,按令梨現在的人設,他們很熟嗎?
“在下與淩雲劍宗並無交集。”黑袍劍修裝模做樣地說,把散修的謹慎多疑展現得活靈活現,“不知宿真人和軒真人緣何邀請在下?不怕在下中途反水嗎?”
軒曉:行,老子陪你演。
“道友說笑了。”軒曉緩慢磨牙,“道友的人品全金鱗城皆知,此番相邀自是為了感謝道友初賽時鼎立相助的義舉,我與宿師兄都十分感動。”
令梨:宿師兄很感動,真的嗎?
她從未在宿回雲臉上見到“感動”的情緒,女孩子期待得臉都抬起來了,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令梨坐在座椅上仰望宿回雲,兜帽帽簷籠罩的陰影遮住她的麵容,隻露出線條優美的下頜,白皙勝雪。
“嗯。”宿回雲如她期待般應了一聲,黑瞳清澈倒映出令梨的身影,“多謝你。”
“宿真人客氣,舉手之勞。”令梨歡歡喜喜地說,“我一向與人為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和拾金不昧的好事都做過不少,不值一提。”
“是。”宿回雲眼中漫出笑意,“我信道友拾金不昧。”
令梨:我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能說的話?
她謹慎地看了看流雲劍柄上墜著的月白色的劍穗,又仔細瞧了瞧宿回雲,沒在他臉上看出端倪,像是隨口一說。
“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令梨站起身,“我們先尋個地方商量一下小組作業的流程,我聽說你們淩雲劍宗有在做小組作業前先打一架的傳統,是真的嗎?”
真的,三個淩雲劍宗弟子都可以保真。
軒曉被令梨勾的戲癮犯了,和令梨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來,分彆扮演意圖招攬散修入宗的友善宗門前輩和對大宗門有無限向往的孤寡散修,一字一句,虛情假意,鬼話連篇。
伽野的腦袋貼在令梨側頸上,她說話時喉間的震動一聲聲共振到他耳中,宛如靈魂的同調。
暖烘烘的,仿佛皮膚融化,血與骨纏繞在一起,盤糾亂結的血管如樹脈蜿蜒絡合,沒有什麼能把他們分開。
黑貓垂在令梨胸前的尾巴掃了掃,鬥篷裡頭比外麵悶熱,伽野體溫本就偏高,隱約有些躁動。
阿梨一直在和彆人聊天,有說有笑,高高興興地談些隻有淩雲劍宗內部人員聽得懂的梗和段子。
她之前明明會時不時伸手過來摸摸他的。冰冰涼涼的指尖攏一攏尖耳,繞著尾巴在尾指上纏幾圈,用毛肚皮暖一暖手,或者乾脆讓伽野窩在她懷裡,做一隻貓貓暖手袋。
現在和人聊得高興,就不理小貓咪了。
她在淩雲劍宗呆了那麼多年,陳年舊事有什麼好聊的?
伽野想到他和令梨說起九十九重彩,說起東海和更遠地方的遊曆見聞,第一次離宗遊曆的女孩子捧著臉聽得專注又認真,津津有味地嗯嗯點頭,左一句誇誇右一句誇誇,誇得貓貓尾巴翹彎彎。
還是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好,伽野完全理解了那些宗門弟子討厭小組作業的原因。
不安分的黑貓張了張嘴,小小的尖牙蹭過唇肉,伽野在令梨側頸上選了個皮肉細軟的位置,先含著試了試,給她做了個預告,再一口咬下去。
“嘶。”
令梨短促地吸了口氣,她抬手想敲伽野一個爆栗,又顧忌身邊有人,狠狠在心裡記了一筆。
“怎麼了?”
宿師兄的聲音離得很近,令梨連忙攏了攏鬥篷的領口:“沒什麼,家裡養的貓胡鬨,我回去教訓。”
宿回雲很輕地抿了抿唇,瞳中閃過一絲晦暗。
他從見到鬥篷裡探出的貓尾巴起便有所疑惑:小師妹何時養的貓?
她一人一劍瀟瀟灑灑丟下宗門跑路,養貓這種費時費力廢存款的三廢之事,宿回雲了解中的小師妹斷不會做。
讓她白嫖擼貓可以,碰瓷是不可能碰瓷的,收養是不可能收養的——小梨養自己都夠艱難了,再多一張吃飯的嘴簡直要壓垮她瘦弱的肩膀。
所以這隻被她帶在身邊的貓,絕不可能僅是一隻貓。
貓不是貓,便隻能是妖了。
一位未化形的妖修?走路要抱,還亂咬人,像是幼崽。
應該是幼崽吧?否則小師妹再如何大大方不計較,也不至於讓成年妖修鑽進她的衣服,天天和她貼貼黏黏。
成年了的妖修,莫約也做不出此等沒臉沒皮之事,宿回雲想。
伽野:不好意思,讓你失算了,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