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要臉,貓貓不要。
小貓咪隻是牙齒癢癢,想找個軟和又好咬的東西磨一磨牙,他又有什麼壞心思呢?
有些事情隻要習慣了,人總會慢慢變得不在意。
像阿梨,一開始還試圖用教育的方式告訴伽野君子動手不動口,能不能彆把她的手咬得到處是牙印。
到現在她完全習慣了,伽野某天沒下口,還會被摸著後頸說貓貓今天真乖真聽話,張嘴,我看看你的牙是不是鬆了。
人與人交往的底線是可以靈活調整的,不得寸進尺一點,怎麼知道真的不可以?
宿回雲輸就輸在他是個人。
伽野心情很好地舔舔他咬出的牙印,又變回一隻乖貓貓,一動不動窩在令梨頸窩邊打盹,做她的肩部掛件。
“幼崽大多乖巧聽話,你這隻凶戾難馴,怕是不好。”宿回雲淡淡道,“可有父母親族為其教養?”
令梨欲言又止,含含糊糊說不出話。
父母親族當然是有的,少主親爹是現任妖皇,九五至尊的大人物,離伽野最近的親戚就在金鱗城呢。
然而妖皇是個為了尋回族內至寶,不惜把沒出生的獨生子隨便許配給他人的不靠譜親爹,伽野生在這樣的家庭簡直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從獨立起便奔波在尋找龍鱗的路上,生怕哪個不靠譜的媒婆私自替他定了終身。
他的族叔更不用說,什麼下三濫的手段用不出來,窮追不舍胡絞蠻纏,把烈女怕纏郎的真理領悟得透透的,天天陰魂不散,哪哪都有他。
令梨稍微代入著換位思考一會兒,瞬間對伽野充滿同情。
雖說小梨天天不是在做冤種就是在成為冤種的道路上,至少極品親戚的煩惱她是沒有的,多年不見的兄長大人宅在家中一切安好。
每逢初一十五,令梨抬頭仰望空中的明月,邊賞月邊啃鍋盔,想到在家中對月品酒的兄長大人,想吃月餅的淚水從嘴裡流了下來。
令梨自己淋過雨,總想著為人撐把傘,少主如此爹不疼娘不愛、腹背受敵有家不能回,她應該對他好一點。
“他隻是有時調皮,本質是隻乖貓。”令梨努力替伽野正名。
雖然她正披著馬甲和宿師兄扮演陌生人,但令梨心裡很信任宿回雲,言語和舉止放開了不少。
她見師兄蹙眉不語,眉眼間顯露明顯的不讚同,隻好稍微把鬥篷向下扯開一點,露出脖頸,用事實證明。
“看,咬得不深。”
淺淺的牙印烙在女孩嬌嫩的皮膚上,牙印周圍泛起不明顯的紅痕。
如一顆剝了皮的荔枝,顫顫巍巍汁水欲滴,被人咬了一口去。
單看是不惹眼,可牙印的位置靠近耳根,越是極少被外人觸碰的地方,印上外來者的烙印越是紮眼。
像是誰故意留在那兒的印記,明晃晃的炫耀,隱秘的暗喻勾得人心火驟起,幾生妒意。
宿回雲的瞳色漸漸變暗,仿佛被汙染的深潭一樣的黑色。
拉開鬥篷給人看的女孩卻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屈指蹭了蹭牙印的凹陷,彈了下搗亂貓貓的額頭,輕飄飄揭過這事。
被貓咬了一口而已,值得什麼在意?
令梨不當回事,重新攏好領口。
她一向把貓和人分得很清,貓貓可以睡床睡枕頭睡大腿,人隻配被裹進被子卷五花大綁,即使冒出耳朵和尾巴求饒討歡,最多伽野睡床令梨盤腿在地板打坐。
令梨認真地想了想伽野用人形咬她的模樣:黑色短發的少年湊過來,纏在手臂上的骨鏈因他的動作碰撞叮當作響,尖銳的犬牙擦過乾燥的唇瓣,他緩緩張口——
鋒利的劍刃擦過他的唇角,無情地攔住他的牙齒。
令梨:再進一步,你這輩子都隻能喝粥咽飯。
少年泫然欲泣地眨一眨眼,翻了個身,巴掌大小的黑貓抱住令梨的手,生著倒刺的舌頭舔一舔她的指尖:“咪。”
令梨:咬吧咬吧,明天給你買點小魚乾回來磨牙。
好像是有一絲絲雙標,但問題不大,令梨輕易地原諒了自己。
誰能抗拒毛絨絨呢,反正她不行。
“宿真人不喜歡貓?”令梨敏銳地感到一絲不針對她但又是衝著她這邊來的殺氣,問道。
“以前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宿回雲冷淡地說,“現在很是厭煩。”
這還是第一次,令梨得知宿回雲明確的、與劍道無關的喜惡。
她一直以為師兄對一切劍道之外的事物一視同仁,不喜不惡,原來竟是有偏好的麼?
令梨小心地攏了攏肩上的黑貓,傳音入密道:“少主你乖乖的,不要從鬥篷下探出頭,我師兄不喜歡貓。”
她怕流雲自動出鞘,給貓貓砍下半截尾巴。
伽野短促地咪了一聲,很是乖覺的模樣,說出的話卻帶著令梨聽不出的難懂:“因為他不喜歡,阿梨就不許我露麵?”
“我知道了,我乖乖的。”黑貓歪著腦袋,“聽話的貓貓應該有獎勵,等他走之後,阿梨可以再誇獎我一次嗎?”
“像之前一樣的誇誇。”伽野不明顯地晃了下尾巴,強調道,“和在船上的時候一樣。”
碧藍海波掀起微瀾,九十九重彩霞光四溢,歡喜的女孩舉起幼貓,又輕又軟的吻落在他鼻尖,誇他是世界上最好的貓貓。
“好。”令梨沒想太多就答應下來,她可擅長誇人了,想聽八百字小論文都行。
肩上的貓安分了,令梨抬手撥弄令瓜劍上梨花白的劍穗,琴弦奏樂般的劍氣如波紋四下散開,驚飛陸陸續續飛來的尋藥蝶。
“這些蝶還真是纏著你不放。”軒曉若有所思,“你有沒有考慮換種氣味的熏香?”
令梨奇怪地看了軒曉一眼,淡定地摸出手機調出報名資料表,放大【性彆未知】四個字懟在他眼前:“道友緣何以為我愛熏香?”
軒曉:大意了,令師妹這是誓要將神秘主義作風貫徹到底。
怪不得她說話聲音壓低得聽不出男女,不似以往的輕靈雀躍。
“就算你不愛熏香,捉賊用的蝴蝶總是跟著你也是事實。”軒曉道,“若不想法子遮掩一二,直到比賽結束我們都看不見那隻賊的身影。”
軒曉怕令梨不夠重視小組作業,刻意粗聲粗氣地警告她:“如今道友和我們組隊,可彆想著消極怠工。”
軒師兄好認真地被擬鳳道君忽悠進了坑裡啊,令梨心生憐憫。
他真的聽信了擬鳳道君的話,以為要捉的是個與擬鳳道君有私仇的小賊。
若是軒曉傻傻拎著黑貓的後頸皮上交,轉頭伽野的族叔直接在妖皇麵前誣陷道:“少主身損全是淩雲劍宗的陰謀!正道第一宗這是要掀起新一屆的人妖大戰啊!為了少主,為了報仇,為了妖族的榮耀,家人們,殺!”
整個修真界陷入腥風血雨,打得死去活來,開啟黑暗時代的軒曉的大名被記錄在修真界大事記中,旁邊戳了個血紅的罪犯章,批注字字刺目——開啟紛爭年代的罪人,人族修士外交之恥,一切動亂的源頭。
就仿佛遊戲走入某個分支,往前一步,日夜顛倒,世界傾塌,站在分支口的人做下決定的這一刻,一心以為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知道越多,責任越大。”令梨莊嚴地想,“我不會眼睜睜看著軒師兄被蒙蔽、世界被毀滅,人妖友好條例不能毀在我們這一代,我以良知發誓,定會阻止軒師兄的惡行!”
她會不錯眼地盯著軒曉,永遠與他保持五米的安全距離,不許他接近她的小貓咪!
令梨猛地向外大撤幾步,兜帽下的視線陡然變得炙熱無比,直勾勾掛在軒曉腦門上。
被熱視線掃視的軒曉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他,一個連續四屆風雲會陪跑專業戶,出於提醒兩位打算爭奪魁首之位的同門師兄妹要努力完成小組作業的好意,提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建議。
為什麼,小師妹要用這種“不許動!你休想對脆弱的修真界行不軌之舉!讓我抓到一點小動作,我立刻替宗門清理門戶!”的恐怖眼神看著他?
令梨與軒曉保持五米距離,被她劍意掃開的尋藥蝶依然不死心地跟著,其中一隻停在流雲月白色的劍穗上,輕巧扇動翅膀。
宿回雲動了動手指,脆弱的蝴蝶刹那間被碾成細碎的粉末,泛著熒光的閃粉在風中消散。
他若有所思:這些蝴蝶執著於跟著他們,當真隻是因為被梨花的香味所吸引?
宿回雲看向令梨,更準確地說,是隔著黑色的鬥篷看向趴在她肩頭的貓。
他想,或許不儘然。
風雲會,攪動風雲的盛會,若是揚起風暴,他師妹必是站在風暴中央的那個人。
“隻是做個假設。”宿回雲慢慢地想,“若擬鳳道君要捉的,與師妹庇護的,是同一個人。”
堂堂化神道君不能明著去捉,隻敢假借風雲會的名義行事,一定是對擬鳳道君而言位高權重、不好得罪的人。
而令梨願意庇護的,必然是處於弱勢之人,無法與擬鳳道君正麵對抗。
擬鳳道君是個妖修,躲在師妹鬥篷裡的,也是個妖修。
修為不到化神期,地位卻比化神道君更高的妖修,放眼整個修真界,寥寥無幾。
獸型像貓的,隻有一位。
黑貓?不,那是一隻狻猊。
成年的,雄性狻猊。
鑽進他師妹的鬥篷裡,窩在她頸窩蹭來蹭去,咬住她側頸留下牙印的,成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