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擬鳳道君沒來這一出,令梨早就禦劍趕往她一劍一劍挖出來的山洞,丟個蒲團在地上睡得昏天黑地。
現在跟著師兄住到縹緲樓天字號房間,待遇瞬間拔高好幾個層次,是令梨賺了。
“真人前輩請。”趙昌客氣道,在前引路。
令梨心知師兄休息前還有事情安排門下弟子,她如今頂著外人的名號,不好留在大廳,故而趙昌請她先一步上樓。
“軒師兄對小組作業好認真。”令梨傳音給伽野,“我都不忍心一直把他蒙在鼓裡。”
伽野:“那,阿梨要對他們全盤托出嗎?”
他的聲音可憐兮兮,仿佛在問真的要拋棄他小貓咪麼?
“怎麼會呢?”令梨認真道,“軒師兄年年風雲會陪跑,他今年好不容易有點參與感,我怎麼能剝奪軒師兄僅有的價值?”
竹籃打水一場空,好歹也打了次水,在被內部無情淘汰之前,多少讓軒師兄感受一下風雲會的氛圍。
小梨真是個善良的人,編織謊言全是為了圓同門師兄卑微的夢想。
她不惜扮演惡角,賊喊捉賊,也要努力維持不堪一擊的聯盟,為軒師兄營造一場齊心協力友好攜手完成小組作業的夢境。
“雖然夢總有碎掉的那天,人總有發現自己毫無價值的崩潰瞬間。”令梨輕描淡寫地說,“但在此之前,讓他多夢夢不是壞事。”
伽野聽著都有些同情軒曉了,好慘一人,被小師妹玩弄於股掌之間。
但軒曉被玩弄關他小貓咪什麼事?
伽野心滿意足地嗅嗅少女發間淺淺的梨花香:隻要阿梨向著他,其他都不重要。
“真人前輩,您看這間可以嗎?”趙昌推開一扇雕花木門,“大小套間,您的寵物也有合適的窩。”
趙師兄怎麼知道她帶著貓?令梨疑惑。
趙昌哪裡知道令梨在想什麼,宿回雲突然傳音給他,讓他準備至少有兩張分開的床榻的房間,嚇了趙昌一跳。
宿師兄一路上除了和令師妹與軒師兄有所交流外,對其餘弟子皆是漠視,偶有意外也是一劍替他們解圍,不欲多言。
“宿師兄今天傳音的字數比我入宗以來和他說過的話加起來都多。”趙昌納悶地想,“真人前輩究竟是何身份?幾乎快能趕上令師妹的待遇了。”
他好奇地抓心撓肺,但令梨連戰天殺得血流成河的戰績太過駭人,趙昌不敢隨意搭話,帶完路趕緊就溜了。
“這身黑袍當真如此有威懾力?”令梨推門進屋,不解道,“趙師兄一副被下破膽的模樣。”
“一定因為他是個膚淺的人。”伽野探出兜帽透氣,“看不出阿梨善良的內心。”
小貓咪怎麼越來越會說話,令梨被誇得眯起眼笑,抬手抱住從肩上跳到她懷裡的伽野。
“肚子餓不餓?”新晉養貓人令梨翻過貓貓肚皮摸了摸,癟癟的,好可憐,營養不足連毛毛都沒有那麼油光水滑了。
這兒有沒有吃的?或者她現在出去買?
“叩叩。”
門外傳來兩聲輕叩,令梨重新把兜帽戴好,拉開木門。
趙昌去而複返站在門口,手裡端了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樽闔蓋的點心盒。
精雕紅木的點心盒,盒蓋上一簇簇浮雕的小花攢成大朵的月季,每瓣花都刻得無比精細,暗香浮動。
“這是……師兄差我送來的點心。”趙昌含糊了一下,令梨聽不清他吞下了一個“軒”字還是一個“宿”字。
應該是軒師兄吧?令梨猜測,宗門第一暴躁男媽媽,邊罵罵咧咧邊奶孩子,賢惠得田螺姑娘都自愧不如。
趙昌含糊著說完,令梨提起點心盒,還不待她道謝,人飛快地跑了,仿佛有鬼在追。
令梨:我隻是披了件鬥篷,真的有這麼嚇人?
她懷疑地打量自己,帶著點心盒回屋。
盒子頗有些沉,令梨把它放在桌上,雙手捧著蓋子拿起。
才開了一條縫,濃鬱的花香伴著香甜的糕點味道彌漫在空中,令梨嗅到熟悉的味道,眼睛亮了亮。
“是桂花糕!”她難以置信,驚喜不已,“從前師兄在逢君城縹緲樓請我吃過一次的桂花糕。”
“這個可好吃了。”令梨高興極了,她掰下一小塊放在小碗裡,輕快地放到黑貓麵前,“嘗嘗?這可是師兄一邊說太甜了一邊吃完整塊的桂花糕,不是一般的點心。”
過於濃鬱的桂花香氣本就讓伽野有些不適,女孩子讚歎的語氣讓他的心情更加惡劣。
原來是師、兄、給、的、桂、花、糕。
怪不得從氣味到外型都如此令他生厭。
普通至極,上不得大雅之堂,不過是盤隨處可見的點心,和他親手做的九十九重彩相比更是沒有丁點兒可取之處。
在逢君城縹緲樓吃過?一看就是菜單常駐的大眾甜點,客人這邊吩咐一聲,後廚立馬端著上菜。哪裡比得上他用尾巴釣魚,從原材料到烹煮都儘心儘力的佳肴?
伽野惡狠狠地盯著吃得嘴角沾上雪白糯米粉的令梨,長長的尾巴不開心地在桌上掃來掃去。
“少主?”令梨疑惑道,“你不吃嗎?”
哪裡來的矜貴貓貓,桂花糕都不喜歡?
也不對,伽野之前和令梨分一隻肉包都吃得好開心,不是嬌氣貓貓。
“難道是因為,少主是純粹的肉食主義者?”令梨用指尖拭去嘴角的糯米粉,特彆認真地思考道。
修士講究根骨清淨,有隻吃辟穀丹的,有隻吃蔬菜瓜果喝露水瓊漿的,令梨姑且沒聽說隻愛葷腥肉食的。
但仔細想想,不是沒有可能,伽野是個妖修,和人修之間存在一定的代溝。
倘若對妖修而言,隻吃肉食才是保持根骨清淨的要求,令梨硬要喂他吃點心便是破了戒,壞了伽野的修行。
“我明白了。”令梨果斷地說,“少主不必勉強自己,你等我一會兒,我出門給你買些肉食。”
她說完就走,風風火火地戴上兜帽往門外衝,衝到一半又回過頭,令瓜劍在空中一劃,圍著伽野布了個臨時劍陣。
伽野知道阿梨是怕有人闖入房間對他不利,淩烈的劍意也可震散尋味而來的尋藥蝶,但問題是——他出不去了。
“劍修怎麼也喜歡搞囚.禁這一套?”伽野趴在桌麵上,無奈地看著門扉在他瞳孔中關閉。
趙昌給令梨安排的房間是天字號,在最清淨的高樓,旁邊隻有一個鄰居。
令梨的房間靠近儘頭,越過鄰居才是樓梯。
“縹緲樓被淩雲劍宗包場,住在我隔壁的應該是……”應該是宿師兄和軒師兄中的一位。
令梨本來沒當回事,準備徑直下樓去給貓貓買填肚子的肉食,但她轉念一想,直接出門是不是不太好?
“我與師兄是結盟的關係,說好先休息一夜再做打算,我獨自出樓是否會被誤以為偷跑?”
修士之間的聯盟是很脆弱的,天天有人對天道發誓,天天有人頂著被雷劈的代價說背刺就背刺。與天爭命之人,對天道信誓旦旦的誓言基本等同於渣男的鬼話,翻臉比翻書還快。
令梨將心比心,假如她和一個陌生散修結盟,商量得好好的,大家站在同個起跑線,結果一覺醒來發現對方在外麵走了個來回,打著買夜宵的名義偷跑數千裡,她肯定會生氣。
“無論出門作甚,我該和盟友交代一聲,以示誠意。”令梨認真地想,“不可因細節的疏忽破壞我與師兄的情誼。”
打好主意,令梨站在隔壁房間門口,抬手敲門。
“軒曉?”門內,宿回雲冷淡地說,“門沒鎖。”
看來隔壁住的是宿師兄。
令梨糾結了一下:師兄叫的是軒師兄的名字,想必是誤會了敲門的人。但他既然沒鎖門,又直言讓“軒師兄”自己開門,她是不是也該自己推門進去?
倘若師兄正在打坐納息,她怎麼能讓他中斷修行隻為過來開門?伸手一推的事情罷了,師兄都說了門沒有鎖。
沒鎖門,肯定沒有不方便的狀況,令梨勇敢地點點頭,她上了!
“宿真人,我準備出門一趟,特來告知……”
門扉推開,狹長的影子在地麵木板上拖長,懸掛於門口的燈籠暖暖發光,鋪成扇形的光影。
宿回雲站在屏風後麵,山峰霧渺青瓷淡色的屏風遮住他大半個身軀,隻露出寬闊的脊背。
染血的白衣將脫未脫,束帶散落在地,外袍和沾血的裡衣被一並剝下,露出矯健的身軀。
聽到推門的動靜,宿回雲偏頭看來,外衣掛在他的臂彎,將掉未掉。
他墨黑的瞳孔中印著千山的雪,亂戰中的傷痕清晰刻在每一寸皮膚上,他的身姿卻淩冽如刃,挺拔如鬆。
令梨半隻腳踏過門檻,茫然失措地和宿回雲對上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