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活?就這樣活。拎著一把劣劍把不知好歹的東西全殺了一樣的活。
令瓜從前問過好多次,令梨為什麼不用好一些的材料打鐵煉劍?
什麼是好材料?天底下最好的煉劍材料,正是她被抽走的那根脊椎骨。
多麼可笑啊。
令梨看著爐火中淬煉的凡鐵,劍胚在火光中呈現耀眼的橘黃色,像她喜歡吃的鹹鴨蛋裡的流心蛋黃。
她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看著逐漸成型的長劍,眉眼變得溫和。
終有一天,她會手握凡鐵打造的劣劍,震碎以她脊骨煉就的神兵。
“到時候,要把碎掉的骨頭一塊塊撿回來,拿漿糊黏一黏,拚出個完型,再塞回脊椎。”
令梨打算得很詳儘,瓊玉梨枝雖是無上至寶,可它也是令梨艱難供養的吃靈石大戶,還敏感得不像話,旁人稍微碰一碰,她半個身子都麻了。
“我早過了要人拍著背哄睡的年紀。”令梨琢磨,“何況我天天把瓜瓜背在身後,沒有人會碰到我的脊椎。”
她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是個半杯倒。
人,有時候確實不能太自信。
“你、你是誰?”睜開眼睛,明眸中蓄滿淚水的少女滿眼不可置信,伽野從未見過令梨如此弱勢的一麵,“你為什麼要碰我那裡……”
“我沒有做錯事。”她倉惶地、委屈地說,“你讓我好難受……你是誰,你欺負我?”
本命劍不在身邊,養著的貓也不見了,朦朧的淚眼裡隻看得見少年隱約的輪廓,好像不是全然陌生的人,但也稱不上熟悉。
令梨舉目無親,最脆弱的脊背還被那人撫摸著,她頭暈目眩,又熱又困,仿佛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對。
沒關係,令梨閉眼又睜開,劍修生來與世界為敵,她絕不妥協,絕不氣餒,沒有人幫她,她就自救!
幾乎快要睡著的女孩子在他的拍背撫摸下突兀變得清醒,說出的醉話越來越醉,伽野撫在令梨背後的手像被燙了一下,不知該縮回還是該繼續。
猶豫,就會敗北。
伽野還是年輕,不懂麵對劍修一刻也不得鬆懈的真理。
猝然間,令梨軟趴趴搭在錦被上的手如閃電般抬起,一個過肩摔蒙頭打來,天旋地轉間,瞬息與伽野交換了體位。
“說!”跨坐在伽野小腹上,雙手按住他胸膛的令梨厲聲道,“你是誰,你把我的劍和我的貓藏哪兒去了?”
她哭過的眼尾泛著豔麗的紅,再足再凶的氣勢配上一張哭過的臉也大打折扣。
伽野今晚實在被令梨折騰得不清,聽見她顛倒黑白更是滿臉荒唐。
“要我變成人的是你,找我要貓的還是你。”伽野真心實意地道,“阿梨,你好難伺候。”
“胡說八道!”令梨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是你先欺負我的,你休想把自己定位成受害人。”
“我哪兒欺負你了?”
伽野也累了,令梨躺過的地方殘留暖暖的溫度,他躺著挺舒服,坐在他身上的人輕得幾乎沒有重量,乾脆隨她折騰。
少年伸了個懶腰,渾身鬆懈下來,一副擺爛的姿勢。原本枕在令梨腦袋下的手鬆鬆扶著她的腰,免得這位祖宗又想出什麼折騰他人折騰自己的招數,栽到床下去。
伽野這副“我看看你還能說出什麼胡話”的悠閒姿態激怒了令梨。
這個人,雖然很眼熟、有七成概率是她的熟人,可他不僅私藏了令梨的劍、捉走了令梨的貓,還施施然霸占了她的床,實在可惡。
令梨的目光掃過伽野的眉心、鎖骨、脖頸、心臟,如有實質的視線仿佛一把具現化的小刀,冰冰涼涼劃過他的皮膚,金屬製的刀鋒讓人膽寒。
之前還是梨花帶雨啜泣著的少女,如今又是冷酷無情經驗老道的殺手,伽野淺淺吸氣,深覺阿梨實在是太難搞了。
清醒的時候讓他摸不著頭腦,醉酒後更是讓他瞳孔地震,也虧得伽野喜愛她難以預測的個性,若是換個人在這裡,絕對招架不住。
沒拿劍的劍修,威脅起碼少了百分之五十,伽野手握元嬰期修為,並不畏懼令梨越來越危險的眼神。
“我是不願對阿梨動手的。”伽野自言自語,“讓我想想,你說我欺負你,是怎麼個欺負法?”
他抬起手,故技重施撫過令梨脊背:“像這樣?”
伽野隻是想開個玩笑,摸一下脊背而已,能有多大反應……
雨水滴答掉在他的臉上。
輕盈的水珠淌過少女明亮的眼眸,盈盈的水色襯得眸子晶亮鮮活,倒影出伽野的模樣,水洗般清澈透亮。
她的眼中藏得極深的情緒被水流翻湧出來,不是委屈,不是生惱,不是殺意。
被撫摸脊背的感覺太陌生了,身體像失去控製一樣,除了酥和癢什麼都感覺不到。
舒服到令人宰割的感覺,讓她想哭。
令梨放殺氣,伽野泰然自若開玩笑,她一聲不吭地隻是哭,少年反而手足無措起來。
“我錯了,我錯了。”伽野想拍拍令梨的背哄她,又意識到她的背拍不得,抬起的手沒地方放。
“該變人的時候變不成人,該變貓的時候又變不成貓。”伽野好想把族叔拎出來大卸八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如果是貓貓在這裡就好了,舔一舔她的手,貢獻出耳朵尾巴和肚皮給阿梨玩一玩,背毛小心翼翼擦乾淨她的眼淚,沒一會兒女孩子就破涕而笑了。
“彆哭了。”伽野動作很輕地用手掌擦去令梨頰邊的水痕,“我現在知道阿梨不喜歡被碰哪裡了,以後不會再犯了,原諒我嘛。”
“……你說話的口氣很像我的貓。”令梨認真地想了想,“我可以原諒貓貓。”
伽野:“當你的貓可真幸福,做人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
他這一晚經曆了太多,心力撐不住了,隻想找個床一睡不醒。
令梨住的房間是套間,外室單獨放了一張床,雖然現在去睡肯定冷冰冰的,但也容不得伽野挑剔。
“從我身上下來好不好?”伽野勸道,“你坐在我身上,你也睡不了,我也睡不了。”
“我可以睡。”令梨的好勝心被激起了,她按了按掌心下堅實的胸膛,很篤定地說,“我連地板都可以睡,這裡一樣可以。”
不挑剔環境是修士的美德,但伽野偶爾也希望令梨少一些美德。
“你不可以。”伽野抓住胸膛上亂動的手,“阿梨忘了之前無情把我踢下床的夜晚嗎?說實話,我不介意和你同床共枕,但酒醒的你自己很介意。”
“自己何苦為難自己,你說是不是?”伽野目光誠懇。
“你撒謊。”令梨搖頭,“你怎麼可能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說可以,就是可以。”
伽野:“你不可以。”
令梨:“我可以。”
伽野:“你不可以。”
令梨:“我可以!”
“你真的知道,你在可以些什麼嗎?”
伽野閉了下眼,再睜開時金色的貓瞳亮得嚇人。
他攥住令梨的手,突兀向下一拽。
令梨鼻尖撞到堅硬又柔軟的物體,不等她反應過來,她雙手被人用力反剪在背後,錦被布條撕拉的聲音在室內清晰可聞。
伽野乾脆利落地打了個死結,把折騰他半晚上的罪魁禍首牢牢捆在床上。
“就這麼著吧。既然阿梨如此熱情想和我一起睡,我何必拒絕?”
伽野的短發被熱汗打濕,他喘了口氣,抱起被捆住的令梨,讓她躺在床鋪靠牆的一邊。
累了,一步多餘的路都不想走了,床這麼大,兩個人分而已,怎麼不行?
“明天阿梨的抱怨,我一句都不會聽。”
伽野轉過身和令梨對視,醉酒的少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捆了起來,不安分地攪著手臂去夠腕間的死結。
她努力了好幾下,得不到有效的成果,隻好把注意力繼續放在伽野身上,很不開心地瞪他。
“隨便看,不收你錢。”令梨動彈不得,伽野心情一下就好了起來,替她將碎發挽到耳後。
“阿梨這副樣子,要是不說話,也挺可愛的。”伽野笑起來,“不如我把你的嘴堵住?反正手都捆了,不差這麼點兒。”
“算了。”他自言自語地改了主意,“活潑是阿梨的優點嘛。”
“我真的要睡了。”伽野聲音低低的,“你也該睡了。”
“睡之前最後一個選擇題,我聽你的。”
伽野湊近一些,呼吸貼在令梨耳邊:“阿梨是要背對我,還是就這樣正對我?我如今隻剩一次翻身的力氣,選完可不能反悔。”
“當然。”他笑著眨眨眼,“如果能維持原樣,替我剩下最後一點兒力氣,我會很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