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1 / 2)

第 69 章

一艘小船悄悄離開汊道。風帆太顯眼, 已經卸下?;童威童猛雙雙搖櫓,船頭破開平靜的?水麵,在一片碎木蘆葦裡潛行。

兄弟倆一邊賣力還一邊低聲閒聊:“阮姑娘, 你那一招跟誰學的??教教我們好不好?”

李俊掌舵,手搭涼棚, 觀望前方水道, 好像萬事不縈心。

阮曉露瞄他一眼,沒敢吱聲。

平心而論, 她放倒李俊那一下?,純屬不講武德。“衙內愁”雖然好使?, 但林衝設計它的?初衷隻是為了弱女防色狼, 適用範圍嚴格限製在防守反擊。隻有當敵人主動撲過來?的?時候, 才?能一招製勝。

李俊為啥朝她撲過來?, 還不是她假裝撿火藥, 他關心起見, 怕她把?自己給點了。

但凡她事先提醒一句:“潑賊, 看招!”

李俊就不會讓她得手。

不過呢, 兵不厭詐。江湖上?誰管你是坑蒙還是拐騙,能贏就行,活著就行。

大家?都不是剛出道的?萌新, 這點覺悟都有,輸得起。

但道理雖明白?, 叱吒潯陽江的?鹽梟大鱷今日陰溝翻船,情感上?大約無法淡定。

阮曉露想?了想?。往大了說,為了爭口氣, 跟揭陽鹽幫結仇不明智;往小了說,船裡幾個人馬上?就要組敢死隊, 不能有半分隔閡。

她大大方方說:“李大哥,多有得罪,歡迎再次切磋。不過今日沒空,您要想?找場子,得去梁山斷金亭,提前三天?登記報名,包你打個痛快。好客山東歡迎您……”

李俊繃不住,莞爾。

“我吃飽了撐的?。”

阮曉露把?這態度解讀為“不介意”,抿嘴一樂。

童威童猛也沒心沒肺跟著樂:“我們也去成?不成?啊?”

“噓,瞧。”

李俊伸手一指,半裡外,一根枯樹枝上?掛著個破衫,隔空揮舞。

張順水性精熟,理所當然派他去探路,此時已將官軍設的?水底路障都摸排清楚,儘可能地破壞了大半,指出一條安全的?水道。

海邊一道紅樹林。樹林一側的?空曠灘塗上?,清晰可見一個巨大的?炮架,上?頭架個銅頭鐵身?的?霹靂炮,夕陽下?一圈金屬冷光。

炮架旁邊,一溜守著幾十個穿甲仗庫服色的?軍健。丈許外一個小帳,想?必是那炮手指揮所在。

這已經是官軍營地的?後方。大部隊在一裡外的?空地上?,此時正?在紮營造飯。

船上?幾人互相瞧一眼,心照不宣:等入夜——

官軍帳中忙活到天?黑,又是運送傷員,又是修理工事,最後留下?夜哨,先後消停。

傳令兵來?了又去:“淩統製,你聽好:如若明天?午時之前不見賊寇來?降,就再放它幾響,這次再瞄準些!”

後半夜,清風如水,殘月如鉤,漫天?星鬥燦爛。黑洞洞的?大炮像怪獸的?獨眼,瞪著前方一片虛無。

船上?留一個童猛,水裡留一個張順,作為接應;其餘三人無聲上?岸,好像夜行的?獸,踏著紅樹林那滑溜溜的?根係,匍匐在潮濕的?枝葉縫隙裡。

東側守衛的?兩個軍健先撐不住,靠在裝炮藥的?木箱上?,開始點頭打盹。

木箱後麵,無聲無息伸出尖刀。軍健一個抽搐,徹底沉睡不醒。

李俊伸出手,月光下?比個手勢。

阮曉露疾跑幾步,藏在紅樹林的?影子裡,又躬身?疾行,像隻靈活的?兔子。

站在那炮架下?麵,她才?覺出這玩意真大。推一推,炮架晃一晃。

她不敢太用力,怕上?頭的?銅疙瘩滾下?來?,把?自己砸扁了。

她縮在炮架的?一角。姑娘家?體型細,陰影下?幾乎看不見。

咚咚咚。她模擬著野獸的?節奏。

若有若無的?聲音很?快吸引了西邊值守的?軍健。

“野豬在拱俺們的?炮架!”

兩人提上?木棍,要來?趕野豬。

童威從石頭後麵蹦出來?,左右開弓,把?兩個瘦麻杆拖到紅樹林裡絞了脖子。

“野豬”繼續出聲作妖。不一會兒,又有人被吵得心煩。

“這鹽場裡恁多野獸!怎的?沒人 管管?”

兩個人結伴去查看,又被拖進紅樹林——

三波值夜軍健去趕野豬,結果都杳無音訊。終於?有人覺出不對勁,把?軍帳裡的?淩振叫起來?。

“淩統製,淩統製!你晚間是不是在炮架底下?吃飯來?著,恁多野獸在那邊刨食兒!咱們的?人都不敢近前!”

淩振本來?睡眼惺忪,聞知有野豬拱他的?炮,瞌睡蟲全跑了,飛速穿衣披掛,綽一杆刀,帶兩個人,跑到炮架底下?查看。

隱約看到那炮架旁的?確有東西,凝神細瞧,卻非野獸,而像是個人!

一頭濃密的?長發用粗布帶束起,清冷微光下?,臉蛋線條柔和。

淩振第一反應,女鬼!

然而火炮是他心愛之物,就算是最漂亮的?女鬼,也不能碰。

“喂,住手!”淩振顧不得從人,腳底下?飛快,一邊跑一邊喊,“不許動我的?炮——”

還沒看到“女鬼”的?麵容,突然眼前一花,胳膊一緊,莫名其妙地向前一撲——

臉著地。

阮曉露一擊得手,有點驚訝。

“衙內愁”越使?越順手,但這次也過於?容易了吧!

火炮威力大。剛聽得官軍中有“炮手”,她的?第一反應是個跟梁山好漢差不多的?草莽英雄,粗豪健壯大嗓門,開口就是:“他娘的?金輪子母炮呢?給俺拉來?!”

及至把?淩振扭在地上?,借著星光火光她才?發現,這人麵白?唇紅,胡子拉碴,筋肉鬆軟,好像還有點近視,活脫脫一個理工頹廢男。

理工男也沒優待。她再用力,將淩振胳膊一扭,找準角度,一切後頸。淩振一聲不吭地暈了。

李俊和童威除掉淩振的?從人,無聲湊過來?,瞅著這讓他們倒大黴的?炮手。

童威踢了他一腳,掣出尖刀,就要抹人脖子。

“慢著,”阮曉露輕聲,“不忙。”

原本以為炮手難纏,非得把?他乾掉不可。如今一看,此人戰力一般——這也就給了她一點決定生死的?空間。

李俊也同?意她:“這人帶的?都是東京甲仗庫的?軍健,都會發炮。殺他沒用,得把?這滿林子軍健都殺光。不如先試著把?炮毀掉,一了百了。”

伸手摸摸那炮筒,冷冰冰硬邦邦,用刀背敲一敲,手捋一捋,急切間找不到接縫和弱點。

淩振趴在地上?拱了拱,艱難醒轉,抬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馬上?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你們、你們休得無禮!俺是東京軍士,不是鄉軍……”

他以為抬出“東京”就能讓人高看一眼,誰知適得其反。一柄尖刀抵在他頦下?。

“說!”童威凶狠地問,“你這炮,怎麼拆?怎麼能讓它啞了?”

淩振是真害怕。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甲仗庫裡造炮,極少?跑出東京城;偶爾幾次參戰,也都貓在後方,隻是擺弄他的?炮仗,敵人的?影兒見不到。

他後悔不迭,乾嘛非跟這個草頭班子。若是能傍上?邊關大軍,雖然立功渺茫,但起碼能身?處重重保護之下?,不至於?被幾個悍匪給踹了後門。

幾個男女大盜,各有各的?英武矯健,鋒利的?刀鋒眼看就能割了他的?喉。淩振全身?不受控製地哆嗦,涕淚橫流,卻依然頭鐵得要命。

“這炮我造了三年,不、不能毀。你們、你們彆找我,大軍營地在那邊……”

童威低聲一哼,刀尖進肉一厘。

“要炮還是要命?”

同?時緊張地回首一暼。淩振已經去了多時,若是讓人發現炮手失蹤,官兵再懈怠,也得全體起來?找。他隱約聽到帳內有人互相詢問,淩統製到底去哪兒了,彆是被野豬給拱了。

淩振神色痛楚,哼哼半天?,沒說幾個字,但臉上?的?神情分明是,“要炮”。

童威敬佩地拍拍他肩膀:“好漢子!”

然後請示老大:“殺了吧?”

半句話沒說完,軍帳周圍聒噪起來?。

“有強賊進來?了!淩統製被他們捉了!”

當!一聲鑼響,悠悠傳到夜空。

三個強賊對看一眼。阮曉露:“預案二。”

她用力一推淩振:“起來?!”

接過童威的?刀,刀尖依舊不離那白?乎乎的?臉頰半寸。

淩振順從地站起來?,像一條剛落網的?大魚。

她喊:“誰敢動,你們的?炮手就是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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