蛐蛐籠子上裡夾著一張李小二請人寫的字條,說不好意思,今天市場冷清,隻覓到這麼多貨,阮姑娘恕罪。
起初,阮曉露代表梁山水寨去市場賣大魚,是為了換錢配時疫的藥。如今大家不用吃藥了,她就請李小二做中間人,每次換點生活必需品,運回山上,倉庫裡充公。
因著這個便利,給老娘阮婆婆置辦了合適的冬衣被子。她自己也找鞋匠新做了一雙皮革越野跑鞋,免得布鞋傷腳。
至於這東西換得值不值,是不是等價,阮曉露也管不得那麼細,差不多就行。總得給李小二一點個人發揮的空間。
今天李小二大約是找不到等值商品了,抑或是老實人學會了耍滑,居然拿蛐蛐兒湊數。
雖說此時市井中流行鬥蛐蛐兒,一隻好蛐蛐也能值不少錢,但難道李小二以為,梁山上的大哥喜歡看蟲子打架?
阮曉露思前想後,找支筆,扯張紙,開始列單子。
按照優先級,把最需要采買的東西排列一下。
糧食、肉類、藥材、酒曲……
她剛來到古代的時候,一不會毛筆字,二讀不懂文言文,跟尋常文盲沒什麼區彆;如今生活安穩,她積極“掃盲”,管吳學究借書借筆,山寨的犄角旮旯裡找出幾本破書,總算自學出個半瓶子醋,如今也能劃拉不少字。
不求筆底生花,能表達個意思就夠。
至於還有許多不會寫的繁體字……用錯彆字湊,實在不行簡筆畫,勞動人民總能想出辦法。
她正劃拉呢,有人咚咚敲門。
“妹子,”阮小二有點警惕地推了推身邊的大漢,“有人找你。”
門縫裡擠進來一頭紅毛。劉唐扭扭捏捏,朝她咧出一個毛躁的笑。
寒暄半天,劉唐才表明來意。
“……姑娘,聽說水寨這兒,有……有出泊子的船?能去集市換東西?”
水寨管事的是阮小二。很顯然,劉唐“慕名而來”,先去問阮小二,吃了個癟。阮小二才不會管這種後勤內務的雜事。
這才把他引薦給六妹妹。阮小二還不太樂意,生怕這紅毛把妹子給嚇壞了。
有哥哥在,阮曉露怕啥。她指指手裡的清單:“是啊,有。不過大哥來得不是時候,前一艘船剛回港,下一艘要十天以後。”
“十天可以,可以,俺等得。”劉唐忙道,“那個,能不能麻煩你在單子上加兩樣東西?山上沒有。”
“代購啊?”阮曉露二話不說,重新攤開紙,“成,得交錢。”
劉唐:“……”
“我開玩笑。要什麼?”
羊毛薅到梁山好漢身上,那不叫薅羊毛,叫捋虎須。
劉唐跟她交情淺,趁這機會拉近關係。
“妹子爽快人。”劉唐也不客氣,“俺要醋漿、烏豆,越多越好。”
阮曉露愣神。醋漿她知道,就是釀醋的引子。烏豆……
“黑豆?”
“對對對,山上沒有。”
“山上種黃豆,一樣可以吃。”
“俺就要烏豆。”
需求如此精準,阮曉露心裡嘀咕,這不會是要搞封建迷信吧?
阮小二不顧劉唐做手勢,在一旁嘲笑:“這是他向公孫先生求來的方子:烏豆在醋漿裡煮爛,熬成膏,可以染須發。”
阮曉露恍然。
劉唐須發異色,鬢邊好似挑染一撮紅,苦之久矣,大家都覺得他有蕃人血統。為了這,快三十了沒娶上媳婦。
劉唐早就猜到她想啥,一臉正氣地辯解:“不是為彆的。晁蓋哥哥派俺下山公乾,要俺低調,不要被做公的認出來。”
阮曉露才不管他動機,利索在紙上記下來(醋漿旁邊畫了個醋壇子,確保李小二能看懂),同時感慨:古代化工產業這麼發達,說染發就染發。
“還有這籠蛐蛐兒,大哥拿著,”她笑著遞過一個小籠子,“省得路上無聊……”
等等。她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又想起斷斷續續看過的《水滸傳》,支離破碎的鏡頭畫麵閃過眼前。
劉唐這一下山,不管染沒染頭發,確實沒打草驚蛇,順利找到了宋江,送到了金子。
然後就出大事兒了。
咣當一百兩金子拍桌上,宋江肯定不好意思全拿,肯定要推辭幾番。
中華禮儀正統在山東。拚客氣,宋江對山西人劉唐那是降維打擊。
客氣的結果是,宋江隻象征性地拿了一小塊金子,五兩。剩下的,讓劉唐原封帶回去了。
從這個角度看,吳用搶著推薦劉唐做這個任務,未嘗不是預料到了這個結果:心意送到了,大多數金子還是會回到山寨的!
但鏈子就掉在這。宋江新娶小妾閻婆惜。她偶然翻到宋江口袋裡這五兩金子,順藤摸瓜又找到晁蓋的書信,一堆銘記恩情之類的感言後麵,赫然寫著“贈金百兩”。
若是換個普通人,撞見這種涉黑謀反的證據,第一反應大概是趕緊離宋江遠遠的,免得哪天被人來個“你知道得太多了”。
但這閻姑娘有點缺心眼,當即拿著書信去找宋江,讓他把剩下的金子交出來,否則就報官,說他和梁山賊寇有來往。
宋江性格仗義疏財,能用錢解決的問題早就解決了。問題是他一介小吏,拿不出一百兩金子現錢。
宋江珍惜前途,無論如何也要躲過這天字第一號官司,於是問閻婆惜,我回去砸鍋賣鐵,好歹給你湊出來一百兩金子。你給我寬限幾天成嗎?
閻婆惜覺得宋江說大話,一定要立刻見到那金子。
宋江無計可施,隻能動手奪信。爭執中,把閻婆惜給殺了。
然後逃亡,經過一係列的際遇,最終也上了梁山,從二把手做到一把手,帶領大家走向招安,game over。
阮曉露蹭的站起來,叫住劉唐。
“大哥等等。”
劉唐回身:“啊?”
她權衡了一下,小心問:“你這次下山,是……是要……”
“給宋押司送金子呀!”劉唐覺得這沒啥可瞞的,選中了他還光榮呢,“放心,俺染好頭發就出發!”
“宋押司是仗義疏財的好漢,你確定這金子他肯收?”
劉唐一愣,直腸子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馬上從懷裡摸出幾張紙,炫耀地晃一晃。
“俺會帶著晁大哥的親筆信,宋公明肯定會給麵子!”
未必哦。阮曉露心說。
“那一定要記著,”她說,“給宋公明看過那信,就趕緊燒了焚屍滅跡。千萬彆讓他把信拿走。否則萬一以後讓人發現,那不是平白害了他?”
一邊說,一邊認真地看著阮小二。
阮小二比劉唐腦子清楚些,當即附和:“妹子說得對,那信不能留。”
劉唐一愣,兜頭一個大揖:“還是姑娘縝密,俺明白了!一定不能害了恩人哪!”
話也隻能提醒到這份上了。如果閻婆惜沒看到信,就算發現金子,也不知道宋江跟梁山私相往來,也就不會勒索宋江,不會被宋江殺掉,宋江也就會一直安安穩穩地當他的公務員,不會來梁山興風作浪,把弟兄們都賣給朝廷……
先把蝴蝶拍死,彆讓它扇翅膀。至於以後效應不效應的就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