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二拍板:“回頭叫朱貴酒店裡派個人通知李小二,就說天氣冷,叫他彆等咱們的船了。還有,明兒上聚義廳宣布一下,咱們阮氏兄弟向來秉公,這一次也明明白白,誰也不給他搞特殊對待。”
阮曉露朝她哥使勁翻白眼。阮小二裝沒看見。
梁山唯一一條對外物流通道,就因為一場群架,被迫關閉。
她換上新做的越野跑鞋,踏著一地狼藉,爬上山坡。
“軍師?軍師在嗎?”
*
草亭內,冷風吹,紙扇搖,吳用笑得有些扭捏。
“真是時光荏苒,歲月如梭。我與姑娘一彆三秋,想不到在此處狹路相逢,真是緣分哪。”
說起來這緣分可不淺。吳用年輕時在石碣村設館教書,那時候阮家兄弟都是半大小子,讀書當然是不會讀的,但村裡來了新先生,肯定是要抱團欺負一把,給個下馬威。
眉清目秀的吳學究吃了幾次虧,不是書本上被畫烏龜,就是學生被勒索銅板,很是頭疼。
但是這先生不簡單,他暗地裡接觸三阮手下的小跟班,許以零食劣酒,居然拉攏了好一批人。某日阮氏兄弟再次登門搗亂,被身後小弟集體背刺,吃了有生以來最大一個虧。
三兄弟在床上躺了半個月。他們重新橫著出門那天,整個石碣村人心惶惶,好心人趕緊去通風報訊,讓吳先生躲遠點。
事實證明,好心人的格局小了。三阮在書塾門口規矩等到下課,然後邀請吳用一起喝酒,約定:苟富貴,勿相忘。
後來吳用搬去東溪村,但逢年過節還是會去石碣村找阮家兄弟喝一頓酒。隻不過後來三阮的名聲越混越響,不是被通緝就是在跑路,時常找不到人,跟吳先生也有兩三年沒見。
直到晁蓋招募人手去劫生辰綱,吳用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三兄弟。
勿相忘嘛。
……
吳用看著這位被無辜牽連上山的小妹妹,還是笑得有點心虛。
“想當年哪,我與你家二郎五郎七郎,那是生死之交……”
“甭敘舊了,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有個事。”
阮曉露不見外,扒拉開軍師書桌上的筆墨,找到一盤子熏肉乾,咬一截在嘴裡。
“啊呸呸呸,這是誰的手藝,”她皺眉,“有家老王醬肉,先生嘗過沒有?就在東溪村……”
吳用站起來,踱了一圈,風度翩翩地搖著扇子。大冷天,不小心打了個噴嚏。
“老王醬肉,小生也許久未曾光顧了。”他閉目回憶,“那真是人間美味哪。”
“可不是。”阮曉露拍大腿,“這人活世上,總不能與世隔絕。在山上呆個三五個月,也許還能住個新鮮;但要是讓我住三年五載,外頭的東西吃不上,新鮮玩意兒用不上,那可活得太辛苦了,要憋出毛病的。”
吳用嘴角一翹,高深莫測地笑了。
“有一艘船,和外麵互通有無,當然是好事。”
阮曉露:“……”
這狐狸早就知道她為什麼來。
“……可是姑娘不要想得太簡單。這艘船可以滿足幾個人、十幾個人的需求,可是全山上千兄弟呢?若是開了這個口子,到時候幫誰、不幫誰,誰說了算?有了矛盾,怎麼解決?他們江湖中人,過著刀口舐血的日子,為的不過是兩個字:公平。就聽小生的話,急流勇退,把這船停了吧!”
僧多粥少。既然資源不夠分,那就乾脆不要它。吳用把這邏輯升華了一下,成了七個字:不患寡而患不均。
吳學究諄諄善誘,忽閃著一雙狐狸眼,邏輯無懈可擊。
阮曉露想了想,以退為進,道:“是,過去我們想得不周到。這船買什麼、換什麼,全都是我們幾個人說了算,讓人覺得這船是水寨的私產,自然會有人覺得不公平。那我有個辦法……”
“姑娘如果是要把這趟買賣充公,將船交給山寨使用,那麼此計差矣,並非解決之道。”吳用依舊搖扇子,“小生給你講個故事。”
“去年,火並王倫之後,大夥清點他的私產,發現一匹千裡馬,想必是王倫此前劫掠所得。那可真是一匹金戈鐵馬,通身純紫,嘶鳴如獅吼,往公用馬廄裡一牽,那可是鶴立雞群,顧盼生輝,大家都看呆了。”
吳學究真不愧是靠嘴皮子吃飯的,幾句話就讓人入戲。
阮曉露驚訝不已:“我不知道這事兒。”
吳用:“當時大夥就商議,將這匹馬給晁天王騎著。晁大哥試了一番就下來了,說他也不是專業馬軍,騎著這名駒耀武揚威,比兄弟們高一大截,他於心不安,還是跟大家一起騎劣馬吧。”
阮曉露點頭。這領導不脫離群眾,是個好領導。
吳用道:“大夥就說把這馬讓給林教頭。林教頭死命推辭不要,說他德不配位什麼的。大家又要給我。小生又不會騎馬,豈能暴殄天物,是吧?公孫道長也不要,說他一直是騎牛。”
阮曉露同意:“這誰要都不合適啊。”
吳用閉目歎息:“所以這馬就一直養在公用馬廄裡,尋常草料養著,也沒機會訓練奔馳,漸漸如常馬一般。後來它生病了……”
阮曉露覺得可憐:“讓我瞧瞧那馬成嗎?”
吳用輕歎一聲,把那盛熏肉乾的盤子推到她麵前。
“山上規矩,病馬不留,都宰了吃肉,這次人人分了一口,倒是公平。”
阮曉露咬著一截熏肉,差點梗塞:“……”
吳用的意思很明顯。一條可以賣魚換貨的船,如此肥缺,就算充公使用,最後不免也落得千裡馬的下場。
他才不接這個燙手山芋呢。
兩人對坐飲茶,一杯又一杯。吳用心疼他的茶,秀氣的眉毛逐漸扭曲,臉上就差寫了“慢走”倆字。可這姑娘就是賴著不走,專心想事情。
許久,阮曉露乾笑:“軍師啊,再問你個事兒。我聽我二哥說,以前你當教書先生的時候,有些闊綽的學生家長接濟你,送點瓜子果脯、茶葉臘肉什麼的。你呢,就當麵拿出來分給班中學童,籠絡人心……”
吳用糾正她,正色道:“這怎麼能叫籠絡人心呢?這叫樹立威望。”
“好好,隨便。那我問你,零食不夠分給全班的時候,怎麼辦?”
沒等吳用答,立刻說:“我猜,家貧者優先。”
吳用嗤之以鼻:“若如此,每次受益的都是同一批人,豈非不公?——當然是小測成績高者優先。”
阮曉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所以不存在僧多粥少的問題嘛。”
吳用:“……”
“吳先生,您頭一次當土匪,其實不用背那麼重的思想包袱。”她說,“山上這些大哥,年紀可能比你教的小娃娃大幾倍,但有些基本的心態都是相似的。”
吳用的扇子停了,眼神一愣,有種被菜鳥將一軍的感覺。
“這,這可不能指鹿為馬,還是稍有不同的吧……”
“對了,明天又是敘功大會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