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用在講壇上諄諄善誘,娓娓道來,情真意切,語重心長,擺事實,講道理,闡明不近女色才是真好漢。又請來公孫道長,給大家講解禁欲節製、保持童子之身的好處。最後點名讓兄弟們輪流上台,痛陳過去在女色方麵吃的虧,把一群光棍說得涕淚交加,立誌將單身事業進行到底。
阮曉露握著掃帚,聽得如癡如醉,恨不得跟著戒色。
這軍師不去乾傳銷,屈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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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波看似解決了,卻又沒有完全平息。
月黑風高之夜,房門急響。阮曉露不情不願地從被窩裡爬出來。
“誰……?”
闖進一個蓬頭垢麵的貞子,嚇得她差點跳窗戶。
“花小妹?你、你又什麼事?”
花小妹已經把她當成了梁山版哆啦A夢,每次來找她,不是甩軍功券就是滴`滴打人,阮曉露心很累。
倒也不覺得煩。花小妹的種種天馬行空的挑戰,其實也給枯燥的落草生活帶來了不小的樂趣,更是大大發掘了她自己的潛力,讓阮曉露意識到,自己原來那麼會整活兒。
但花小妹這次沒提什麼要求。她一頭紮進阮曉露懷裡。
“我、我哥哥要把我嫁人……嗚嗚……”
阮曉露一愣。
“嫁誰?跟王矮虎那事有關係嗎?”
不會是因為妹子被騷擾了,鬨大了,才匆忙決定把她嫁人吧?那自己豈不是也成幕後推手了?
而且,身在梁山,新郎必是梁山好漢吧?阮曉露頭腦裡快速過了一遍聚義廳裡的座次,腦海中浮現一張張臉……誰都跟花小妹不太搭啊。
“沒關係。”門再次開了,這次門外是花榮,“婚約是早就定好的。小妹,莫任性,快跟我回去,讓人看了醜。”
花榮披著個輕紗褂子,趿拉一雙絲履,發絲淩亂,娃娃臉上還有些睡眼惺忪,顯然是匆忙追出來的。估計跟阮曉露一樣,剛出被窩沒兩分鐘。
但還不忘朝阮曉露告罪,轉過臉不看她床鋪:“擅闖寶宅,十分抱歉,我們這就走……”
花小妹見哥哥追來,當即炸了,一拳捶在他胸口。
“你無恥!你自私!你虛偽!你、你你做事隻憑自己爽快,從來不在乎我怎麼想!上梁山也是如此,我的終身大事也是如此,你就是從來沒把我放在心上過……”
花榮麵帶歉疚,任妹妹揍了好幾拳,才輕輕捏住她的手。
“咱們父母都不在了,給你招個良婿,是我做哥哥的責任。”他溫柔而堅定地說,“這事確實容不得你任性。我平時疼你愛你,你也體諒著我一點兒,彆處處跟我對著乾,好嗎?”
“他又老又醜,脾氣又壞,吵起架來會把我打死的!”
“胡說!有我在,怎麼可能!”
“我不要做人續弦!”
“那又怎樣,結過婚的男子,不是更懂得疼人?
“等等。”阮曉露披著被子,忍不住插話家務事,“花將軍,花大少,你彆那麼古板行不行,咱且不提姻緣自主,但是不是最好參考一下當事人意見……”
“是啊!”花小妹帶著哭腔說,“你從小就說讓我自己選的……”
花榮依舊是隱忍愧疚的神色,許久,才輕聲說:“是哥哥食言了,對不住你。我把全部身家與你做嫁妝。你過門以後,依舊想乾什麼乾什麼,委屈了就來找我。以後若是他敢欺負你,我拚了性命給你討公道,好不好?”
接著又對阮曉露行禮:“舍妹對姑娘十分服氣,還你請勸她一勸,休要逞一時意氣,誤了終身大事。”
阮曉露給他個白眼。花榮在她心裡一下粉轉路,從“五好兄長”墮落成“封建家長”,再帥氣的臉蛋也無法搶救。
花小妹還在哭著罵:“我在你心裡什麼都不是,就是個還人情的物件……”
花榮挽起她的手,半拖半抱,把她弄出了房門。
阮曉露:“……等等,你的手帕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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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阮曉露晨練之餘,向自己的巡山一隊打聽,才知道,花小妹的婚約已經公布在聚義廳,板上釘釘了。
而結婚對象,是她不太熟悉的一個人。
“秦明?”她問,“是那個軍官嗎?”
有人諱莫如深地點點頭,不多說。
隻有羅泰寶寶毫無眼力見,大大咧咧地給她科普:“是原先清風寨的軍官。為了招攬他,宋公明用了個忒毒的反間計,把他全家給殺了……”
當然不是宋江親手殺的。宋江是動員了清風山三廢,扮成了秦明的軍馬,深夜去青州城叫門。守軍以為是自己人,疏忽開了門,然後清風山土匪們在城裡大開殺戒,屠了好些百姓,血流成河。
這青州知府也是個急性子,得知消息,以為秦明造反,不及追查真相,先把城裡秦明的老婆孩子全砍了,宣布秦明是反賊,人人得而誅之。
這下秦明有家難奔,有國難投,不反也得反了。
這時候宋江找到他,對他又是下跪又是請罪,又是剖白心跡,請秦明跟著自己混。
至於秦明一夜之間喪偶的問題,宋江也安排好了,說花榮有個妹子,年方一十八歲,膚白貌美賢良淑德,嫁給你當續弦,比你原先的黃臉婆強多啦。
秦明一合計,罷了罷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遂解下腰間的將印,一棒打得粉碎。
當時花榮也在場。他雖然寵愛妹子,但宋江是他多年的精神偶像,他不敢有所質疑,於是點頭默認。
至於花小妹,全程不知情。
當然,從如今的社會倫理來看,長兄做主嫁妹,做妹妹的確實沒啥決定權。
巡山一隊遮遮掩掩地八卦完這件事,各自唏噓。
齊秀蘭數落:“這個姓秦的,舊人剛死,就娶新人,不是好東西。”
但其他嘍囉紛紛反駁:“大嫂此言差矣。秦明死了兒子,不得趕緊添個丁,續上香火,還等什麼?等生了小孩,咱們也有酒席吃啊。”
“秦統製雖然脾氣急了些,但武功高強,無人能敵。花小妹跟了他,彆說王英不敢再糾纏,就連晁天王也得讓她三分。”
“長兄如父,花榮養了她十幾年,她也該報恩了不是?哪能順著自己性子來。”
“不嫁他,難道嫁王矮虎?不知她心裡怎麼想的,還不樂意。”
“她還想挑?看看俺們,能有個女人就阿彌陀佛,誰敢挑啊?哈哈……”
齊秀蘭被駁得啞口無言,隻得爆粗口:“一群醃臢臭男人,離老娘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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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阮曉露覺得,來古代社會這麼久,自己融入得挺不錯;但聽大家討論起這樁荒謬的婚事時,那習以為常的口氣,讓她忽然感覺到一千年的代溝。
她輕輕歎口氣,草草解散晨練,回到自己房間。
花小妹掙紮時掉落的手帕還躺在地上。
她的一生都是受儘寵愛的天之嬌女,隻不過她沒意識到,這寵愛是有條件的。
阮曉露拾起手帕,捏一捏,忽然發現裡頭包著東西。
三兩下拆開,入眼三張軍功券。
以及手帕正中,用螺黛寫著三個歪歪扭扭的字。
“殺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