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順好像“美女與野獸”裡那個有教養的野獸, 耐心重複一句:“人心人肝。後天打擂,不能有閃失,姑娘還請務必幫忙。”
阮曉露:“……”
《水滸傳》裡說這個燕順吃人肉, 竟然不是藝術加工, 居然是真的!
據說當初燕順把宋江綁上清風山, 就宣稱要“拿這牛子心肝下酒”。宋江也真淡定, 尖刀捅上心口, 才不慌不忙地自報身份, 把燕順嚇一個屁滾尿流。
這燕順說起來也挺倒黴的, 當初習武,不知被哪路遊醫給忽悠瘸了,說他這功夫啊, 必須定期服食人的心肝, 否則就走火入魔,死得慘不堪言。燕順怕死,當然寧可信其有,趕緊改行當了山大王,每天下山捉替死鬼。
人肉吃起來有心理障礙, 燕順於是拉著底下兩個小弟——王矮虎和鄭天壽一起吃,說大家有福同享,一起增進武功。但每次看到兩位小弟一臉嫌棄的樣子, 燕順也心裡不舒服, 下了無數次決心, 等明天、下個月、明年……一定把這惡心玩意給戒了。
但說也奇怪,一旦停了這心肝肉,他就莫名其妙地四肢無力、頭腦混沌,當真是走火入魔之兆。
燕順無奈地解釋:“如今我控製得不錯, 已經可以一個月吃一回了。此事不光彩,小人知道,請娘子千萬不要外傳。”
阮曉露磕磕絆絆地說:“要不……您改吃大力丸試試?”
燕順的眼神陰沉了一瞬間,隨後他咧嘴笑。
“讓姑娘為難了。小人自己想辦法吧。”
說著要走。
阮曉露:“等等!”
聽他這口氣,請她去下山采辦人心人肝,是因為同在梁山,不好對自家兄弟下手;她不幫忙,他乾脆在山上找個人剖了?
梁山泊地處險惡,偶爾也有墜崖、溺水,讓虎豹叼走之類的事故。若是平白有人失蹤,大家第一反應,要麼是離山脫逃,要麼是意外事故,不會有人認為是被自家兄弟給吃了。
除非,有人精準提出自己的懷疑……
燕順剛剛說,自己吃人肉這事兒丟臉,一般人不知道,請娘子彆往外講。
阮曉露忽然想起前陣子失蹤的鄭天壽,平白一身雞皮疙瘩,總覺得燕順最後看自己的眼神,十分的不懷好意。
“那個,燕大哥,您等等。”她趕緊叫住燕順,“那個,嗬嗬,我覺著吧,咱們可以商量一下……”
燕順如釋重負地一笑,“好說好說。娘子若肯幫忙,也省得俺為難。”
阮曉露擦擦冷汗。你有啥為難的?糾結該吃山上的哪個人麼?
燕順開始發號施令:“娘子有所不知,要獲取人的心肝,未必一定要殺人,也可以去牢城、墓地碰碰運氣……青壯男子為佳,婦女兒童次之,病患萬萬不可,最好要新鮮的。至於鑒定方法,小人也有些許心得……”
*
阮曉露忍著惡心,總算聽完了燕順的“人肉獲取攻略”,把他打發走了。
然後到外頭猛跑五公裡,給自己壓驚。
所謂“清風山三廢”,真是實至名歸。武功廢,還可以勤學苦練;心廢了,無藥可醫。
像燕順這種反人類分子,當初就該一跤摔進水泊裡淹死。
如果她有林衝那麼大的本事,今晚就可以讓燕順悄悄失蹤,給這麼多年死在他碗裡的冤魂討個公道。
但是以她現在的能耐,要和燕順硬剛,無異於自己招禍。
向領導告狀呢?以晁蓋的正義感,多半會勒令燕順痛改前非;但燕順馬上就會知道是誰捅破了他的小秘密。然後……下個月燕順盤子裡的心肝,說不定就姓阮了。
……還是從長計議吧。
*
兩天後。
阮曉露將物流船裡的貨品分發完畢,朝燕順使個眼色。
燕順會意,搓著手跟她穿過堂屋,來到廚房。
熏黑的灶台煙氣彌漫,滿屋飄香。燕順當時就口水滴答。
“娘子娘子,這、這怎麼好意思,拿生的就行了,小人自己會烹飪……”
“倒是沒太麻煩。”阮曉露指著灶台上的大甕,笑著說,“街上有個乞丐被狗咬死了,我出了五貫錢安葬,順便摘了心肝。不過如今天熱,生肉易腐,我隻好當時就拿鹽醃上,上了船就燉在鍋裡,這才不壞。你看看,除了燉得有點爛了沒毛病,應該不會影響你發揮武功吧?”
燕順半信半疑,揭開鍋蓋,一陣白霧撲麵迎來。眼睛還沒反應過來,鼻子已經開始吸溜。
“拿鹽醃過?”燕順覺得腦子有點混沌,全身血往腸胃走,“就能煮成這樣?”
心裡想的是,這事也隻能娘們來。自己一輩子沒摸過灶台,手下嘍囉也都是笨手笨腳的糙漢,以前取了人心人肝,隻知道丟滾水裡煮煮完事,頂多加兩片薑去腥。煮出來的“十全大補湯”自然是慘不忍睹,有時候外頭硬得嚼不動,裡頭還沒熟……
每次自己都是捏著鼻子吞了。想跟手下嘍囉“雨露均沾”,人家早躲到八丈遠外去。
早知道心肝能這麼做,他過去幾十年的苦白吃了。
燕順將一碗胡椒豬雜湯乾光,感覺神清氣爽,恨不覺立刻添了二十年功力。舔掉嘴角的香菜,又動手盛了一碗。
阮曉露冷眼看著,心有點慌。
“大哥彆吃太多了,”她積極勸諫,“真的不是太新鮮,又加多了鹽,彆吃壞了肚子。”
逮機會就強調一聲,這樣萬一燕順舌頭靈敏,吃出這碗湯跟以往味道不同,但願也會往“不新鮮”、“醃過”的方向去想。
燕順壓根沒聽見,稀裡呼嚕又乾光一碗。
豬心豬肝是阮曉露專門到肉脯買的現殺豬,讓師傅起了筋,洗乾淨,立刻拿到全城最好的酒樓,請個三十年老師傅掌勺,灼得剛好,沒有腥臊,再浸入筒骨、老雞、白胡椒的高湯,封在壇子裡帶回來,細細的燉了一路,非常入味。
這時代上等人吃羊肉。豬肉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吃食,豬雜更是下層人專用,隻為填肚子,沒人研究到底怎麼才好吃。就這碗簡簡單單豬雜湯,還是她用三倍的工錢,才請動酒樓大師傅,伸出他那高貴的手,碰了這包萬眾唾棄的下水,又動用了貴重的胡椒,門不當戶不對地灑進這碗雜碎湯……
折騰一番,足花了她三貫錢。
便宜他了。阮曉露一顆心放下肚,盤算著什麼時候給自己也搞一碗。
燕順一個草頭山大王,哪吃過如此高端的定製料理,舌頭都快飛走了,哪有工夫懷疑這碗肉到底屬於什麼物種。
“姑娘,”燕順含含糊糊地說,“下個月,還要這麼弄……”
阮曉露公事公辦:“那還得三張軍功券。”
“我……我努力掙,努力掙。哎唷,真好吃,你也嘗嘗。”
阮曉露給他一副“我又沒病”的眼神:“您自己用,自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