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口水也快下來了。
她盤算,用這個辦法忽悠他幾個月,等燕順明白了真相,自然也會明白,戒吃人肉並不會讓自己走火入魔。那他的心理障礙自然就會破除。
所謂曲線救國,徐徐圖之。
燕順吃得肚子圓滾滾,那壇子裡還剩幾塊碎肉。他不好意思整壇搬走,討雙筷子,把裡頭的雜碎挑出來,油紙包了揣懷裡。
“嘿嘿,晚上當夜宵。”
*
燕順吃了“人心人肝”,精神煥發,武功大進,第二天紅光滿麵地出現在斷金亭校場。
斷金亭校場開張數日,此前已經進行過幾場成功的擂台賽,勝負都寫在亭柱的粉板上。亭子裡還備了幾缸酒,供選手和觀眾當場解渴。
大夥熟門熟路,都知道哪個位置看得最清楚,提前多久排隊最合適。
景觀最好的幾排座位上,一群燕順的狐朋狗友給他加油:拄著拐杖的王矮虎、門神一般的呂方郭盛、被踩掉一隻鞋的石勇……
秦明沒來,說是在布置新房。
燕順有點臉黑。好歹是一塊上山的“同屆校友”,這秦明仗著自己是軍官,太不給麵子了!
還是秦明的徒弟黃信過來解釋:“是在下勸他不來的。霹靂火性格暴躁,嫉惡如仇,讓他看庸手打架,他看到一半非得下場親自動手不可。他特意回避本場賽事,足見體恤足下之深意。”
燕順沒話說,嘿嘿笑兩聲:“說得對,說的對,黃大哥來就行了。”
黃信皺眉:“都監。”
“是是,黃都監,黃都監。”
黃信打著官腔勉勵他幾句,拍拍肩膀,走上看台。
燕順從懷裡悄悄掏出油紙包。裡頭還剩最後一塊他舍不得吃的“人心”,啊嗚一口吞下。
然後吐納三口,大喝一聲,撕掉上衫,盯著對麵的劉唐。
劉唐也除了衫,撩起鬢邊紅發——好久沒染,黑發又變回了本來顏色——轉動脖頸,哢哢有聲。
圍觀好漢齊聲喝彩,可謂萬眾矚目。
阮曉露也想看熱鬨,但擠不進去,靈機一動,爬上斷金亭屋頂。
本來她還擔心,燕順會不會真的有什麼“人肉成癮症”。現在眼看那碗豬雜消化完了,燕順神采奕奕,不像有戒斷反應的樣子,她也就百分之百放心啦。
居高臨下的不止她一個。吳用不會爬屋頂,讓人搬架梯子,自己登上高處,扯著嗓子大喊:“猜勝負可以,禁止賭博!違者扣軍功!”
花小妹最近悶悶不樂,花榮百般討好,今日早就定好了前排VIP座頭,也拉著她來看熱鬨。但花小妹的注意力一秒都沒分給燕順。她隻是左右眺望,目光在看台上掃了又掃——
阮曉露伏低身子,藏在翹起的飛簷後頭。
林衝被選來當臨時裁判。他向對壘雙方致意,隨後耐心地重複規則:斷金亭擂台旨在消除梁山兄弟之間的誤會,平息個人恩怨,並不是性命相博。因此參與好漢早就在協議上按了手印:點到為止,不準用兵刃,更不許使暗器毒藥,若有故意傷人性命之舉,立時判輸;但拳腳無眼,如有意外致傷致殘,也須願賭服輸,不許事後懷怨報複。否則逐出梁山,通報江湖,成為人人唾棄的敗類。
“兩位好漢若無異議,請按手印。”
劉唐和燕順伸出大掌,在圍觀人的歡呼聲中,重重按下兩個掌印。
一聲鑼響,比賽開始!
兩位好漢雖然不算頂尖高手,但已經遠遠超過了街頭混混的水準。又都是大力肌肉流,砰砰砰拳拳到肉,看得人賞心悅目。
阮曉露雖然不懂他們的功夫套路,不過從大多數觀眾的反應來看,他們也不懂。她跟著亂喊就行了。
“喔唷,小心偷襲!”
“漂亮!打出這一拳能吹一年!”
“哦哦哦,高鞭腿,牛X——”
真人快打一般不會拖泥帶水。不出一盞茶工夫,勝負已現。
劉唐一屁股坐在燕順胸口,肱二頭肌一張一鼓,拳頭指著他腦門。
“服不服?”
燕順不知是脫臼了還是拉傷了,全身軟綿綿的,隻仰著臉喘氣。
“咚!”劉唐拿捏著力氣,往燕順胸膛上再捶一拳,“認輸吧!”
燕順依舊沒聲。有那離得近的,眼看他臉色越來越灰敗。
“劉大哥,快起來!”相熟的嘍囉喊,“壓著死穴了!”
吳用大喊:“安靜!”
“屁咧!”劉唐嗤笑,“你們知道啥叫死穴嗎?就這,頂多斷兩根肋骨……”
劉唐笑著笑著,往下一瞥,笑容有點凝固。
趕緊跳起來。
“喂喂,姓燕的,”劉唐語氣有點慌,拍他胸脯,“彆裝死,認輸就行,馬上起來休息!”
燕順死氣沉沉地躺在地上,一雙野獸般的眼睛瞪著斷金亭上方藍天,雙手大攤,懷裡掉出一個空蕩蕩的油紙包,仿佛還散發著胡椒和肉的香氣。
一群烏鴉飛來,爭相搶奪地上的肉屑,嗚嗚哇哇的聲音響徹山穀。
劉唐猛回頭:“林教頭!”
林衝早就拔步跑來,蹲下身檢查了許久,又伸手試了試燕順的鼻息。
武功什麼的,圍觀群眾裡一堆三腳貓,看不懂;但林衝“試呼吸”這個動作可是人人都看懂了,群眾們慌忙一哄而散,生怕跟自己扯上關係。
林衝起身,搖搖頭,麵色肅然。
劉唐撲通坐倒在地,捶自己胸膛。
“天地良心,俺沒想要他命,俺沒那個本事啊!”
白勝、三阮、朱貴等人輪流勸:“按了手印,願賭服輸,這次不怪你,隻怪燕順兄弟命不好……”
七嘴八舌間,隻聽嘩啦啦一片響,空中掉下幾片黑色的羽毛。緊接著,撲棱棱,十幾隻烏鴉亂七八糟地掉在地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