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傳來微弱的□□。阮曉露循聲跑去,隻見兩個守關的頭領——杜遷、宋萬,也雙雙倒在另一間屋。兩人圍桌而坐,桌上還立著半瓶子酒,一碟豬耳,一碟醋。地上四根筷子。
看樣子是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放倒,連兵器都沒來得及撈。
同樣的,也沒死,隻是暈得七葷八素。杜遷後腦勺一個大包。
這時候齊秀蘭也趕進來,驚得合不攏嘴。
“有人來踢館了?”
梁山家大業大,樹大招風,常有其他江湖同道來“切磋”。名為交流,實為踢館。要是真能打敗傳說中的梁山好漢,之後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一夜成名。
阮曉露記得幾個來踢館的好漢。有人是劃船來的,還沒落腳金沙灘,就被水寨裡的人拍進泊子,按著腦袋,直到對方玩命求饒;有人是假借拜山的名義,混上了聚義廳,然後當場翻臉,企圖把梁山好漢們揍個措手不及。結果當然是慘遭群毆,趴在地上叫娘。
也有人是結伴來的,上來就擺個虎豹龍蛇的陣勢,妄圖先發製人。不過梁山上的頭領,從晁蓋到白勝,都是有兩把刷子在身上的。就連那老弱病殘的嘍囉,也都在林衝的指導下,練就了相當過硬的群架技術,力量不夠人數湊,戰鬥力不是普通的街溜子能比的。
再加上梁山防守嚴密,水裡有陷阱,山上有關隘,隔幾棵樹就有絆馬索,就連聚義廳裡的掃把都是鐵芯兒的,危急時刻薅掉枝兒能當梢棒使。因此自從晁蓋上山以來,遇上“切磋”的江湖武人,至今還沒有吃虧過。
當然,梁山好漢氣度大。分過勝負以後,大家通常都能化敵為友,踢館的認栽,表示今後奉梁山為大哥,江湖上但有使喚,水裡來火裡去,俺絕無二話。
然後眾人喝頓酒,一笑泯恩仇。晁蓋再派幾個人,把客人安安全全地送出去。
這是江湖上公認合規的“拜山”流程。
今日若是又有人來踢館,這不奇怪;但把守關的杜遷宋萬、連同兩個嘍囉,幾乎是一瞬間被放倒製服,那就有點天方夜譚了。
阮曉露查看關隘裡的機關,都沒觸發。
官軍大舉進攻?
內部作案?
背上平白起了一排白毛汗。有點滲人。
齊秀蘭也覺腿發軟,不由自主抱緊懷裡的幾瓶酒,好像抱著救命符。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阮曉露提議:“上聚義廳看看。”
從關隘到聚義廳,五裡山路靜悄悄,路邊本來應該有守衛的嘍囉,此時也都一個個的倒在原處,好像在熟睡。
阮曉露蹲下,又拍又打,總算弄醒一個。
“俺規規矩矩在這兒站崗,”嘍囉委屈地摸腦殼,“忽然後腦一痛,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齊秀蘭著急:“歹人多半已經攻上山了。快起來,咱們去幫忙!跟他們血戰到底!”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齊秀蘭已經打心底把梁山當成自己家,恨不得飛到聚義廳去看個究竟。
誰知那嘍囉麵露為難之色,不知是傷太重還是怎麼著,腦袋一歪,又躺下去了。
齊秀蘭急了:“兄弟,兄弟!”
阮曉露攬住她的手:“咱們彆聲張,悄悄的過去看一下。要是梁山真有難,固然不能袖手旁觀,可也彆不明不白的折在路上。”
山風吹著兩個孤獨的身影。兩人踮著腳尖,如同趟著地雷陣。走走停停,終於到達聚義廳門口。
大門洞開。廳裡空無一人。交椅翻倒,打碎的盆盆碗碗不計其數。長條桌上還剩著酒菜,幾隻野貓聚在一起舔魚骨頭。
阮曉露長出一口氣。至少沒看見滿地屍體。
突然,桌子底下什麼東西勾住她的腳腕!
她一蹦三尺高,然後玩命朝桌子下麵一踢,踢出一聲慘叫。
何成腦門上一個大包,哭喪著臉爬出來。
“姑、姑奶奶手下留情……小的貪生怕死,小的臨陣脫逃,您千萬彆跟阮二哥說……”
阮曉露急忙問:“發生什麼事了?”
何成心有餘悸:“有人來踢館,說全梁山沒人是他對手,不服的就跟他打,俺們也確實打他不過,給水寨丟臉了……”
阮曉露皺眉:“‘他’?點子有幾個?”
何成:“就一個!就一個人!……嗚嗚,六姑娘,梁山今兒這坎怕是過不去了,您趕緊收拾收拾跑吧!千萬彆經過斷金亭!”
*
終於有人指了個方向。阮曉露讓何成回去照看自己老娘,然後麻溜踏上去斷金亭的路。
這次終於走對了。一路上看到越來越多的好漢,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有的頭上鼓了大包,有的斷了鼻梁一臉血,有的傷了腿腳,有的扭了腰胯,還有的乾脆裝死,現場一片狼藉。到了密林小路的儘頭,斷金亭校場外圍,黑壓壓一片全是人,要麼靠樹坐著,要麼地上躺著,就是沒一個站著的。
阮曉露大驚,發現一個認識的。
“朱貴大哥,你怎麼了?”
“肩膀脫臼了,哎唷哎唷……”朱貴估計是從酒店裡趕來增援的,腰間還掛著幾片抹布,“姑娘會接骨嗎?不會,算了算了,彆碰我……”
那邊齊秀蘭也扶起一個。
“喲,這不是阮二哥嗎?我扶你起來。”
阮小二坐在地上,自己給自己接了關節,甕聲甕氣地搖頭,“技不如人,認栽認栽!”
校場一角,一個人拄著扇子,掙紮爬起來。
“扶我起來,我還能打……”
幾個嘍囉步履蹣跚地拉住:“軍師,您不能再上去了,您是山寨首腦,俺們不能沒有您啊……”
校場中心,一個黑衣,一個白衫,兩個人正在拚鬥,黑白兩色變幻騰挪。但見人影婆娑,衣角翻飛,看不清動作,但端的是高手決戰!
地上眾人撐起身子,凝神觀戰。
不一刻,隻見黑衣人虛晃一拳,飛起左腳,踢中白衣人肩膀,緊接著右腳跟上,撲的一聲,把白衣人踹出老遠,骨碌碌,滾到場下一群敗軍之將當中。
幾個人驚呼著湊上去。
“花將軍!花將軍你可傷著了?你沒事吧……”
花榮俊臉無光,一身白戰袍上,突兀兩個大腳印。
他低頭揉著自己肩膀,咬牙道:“拿我弓來!”
林衝搖搖頭,麵色沉重:“你已輸了。按規矩,不能再進場。”
林衝坐在裁判席的一張交椅上,長長歎口氣,提起筆,在場邊的記分牌上,重重地寫了一橫。
記分牌上已經畫了九個“正”字。林衝這一橫添上,“正”字添到了十個。
林衝隨即丟下筆,拄著拐杖,奮力站起。
“請指教……”
場中那黑衣人大笑:“你腳上有傷,省省罷!等養好了再來!”
他連勝五十場,大約終於有點累了,就找塊大石坐下,擦一把汗,解下腰間酒葫蘆。
“隻是想親眼見識一下,梁山到底當不當得江湖之首,能不能擔大事。現在看來,嗬,徒有虛名。”他將葫蘆裡的酒一飲而儘,朗聲道,“還有誰來?沒人了嗎?”
眾人自慚形穢,沒人敢接茬。
就在這山林寂靜的一刹那,忽然,齊秀蘭的嗓門突兀響起:“這裡有個人抽筋了!快快,妹子,你那個緩解抽筋的法子是怎麼使來著?……”
那人聞聲轉過臉。
殺氣橫秋,悲風滿路。斷金亭的飛簷挑開日光,在他眸子裡映出一對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