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造的。”
“何謂蒸餾?”
“一會兒帶你去看。”
齊秀蘭在旁邊挺起胸脯。
有句話說得好,你沒法在所有時間門騙過所有人。武鬆又不是傻子,要是等他自己醒過味兒來,她這後半輩子彆想安生。
不對,有沒有後半輩子都另說。
還不如直接捅破,做個誠實的人。
她頓了頓,補充道:“那酒可是你自己從我手裡搶的,不是我給你塞的啊。”
武鬆臉色微黑。這姑娘一開始就設計好劇本,故意讓他起疑換酒,自己給自己挖個大坑。
可是他當時也有思想準備——瓶子的酒更烈,能烈到哪去?村醪的兩倍?他自知酒量驚人,跟一個姑娘對壘,讓人家喝烈酒,自己喝寡酒,算什麼本事?不如換過來,就算吃點虧,也能贏她。
隻是他萬萬想不到,世上竟能有烈過村醪十數倍的燒酒,簡直就是液體蒙汗藥。
武一郎縱然英明神武,見識廣博,也受不住這跨時代降維打擊。
武鬆低聲笑了好一陣,最後豁達說道:“願賭服輸,這波不冤!哎,那酒叫什麼?有名字麼?”
阮曉露遲疑一陣,看看齊秀蘭。
“仙……仙人釀。”
釀酒的方法和工具,都是受了公孫勝煉仙丹的啟發,道長可獲一半知識產權。叫“仙人釀”正好合適。
武鬆:“好名字!——六妹,這酒以後若還有,再給我留點兒。”
阮曉露驚訝抬頭。
她剛才坦白從寬,招得那麼明白,他是沒聽懂咋地?
武鬆大笑:“你若沒講那麼多門道兒,我隻當你是個江湖異人;但你既然講了,那才是瞧得起我武鬆,才是我輩中人。我比你年長,你叫聲哥,不虧!”
阮曉露喜笑顏開。武鬆直爽,她也不欺瞞。跟這種人相處,不用花工夫猜他心思,不用搞任何勾心鬥角彎彎繞。
但是她已經有一個一哥了,無人能替。餘光一瞥,阮小一一邊給小五上藥,一邊麵色複雜地瞧著她,滿臉寫著個醋字。
她想了想,甜甜叫道:“一師兄!”
認哥沒用,叫師兄才占便宜。往後他豪華盛宴一般的拳腳功夫,但凡給她漏點邊角碎料,她祖墳冒青煙。
周邊眾人拍手叫好。
阮小一低頭一樂。
身邊小嘍囉遞過一碗醒酒沆瀣漿,甘蔗蘿卜熬成的甜湯。阮曉露酒後口乾,接過來就要喝。
武鬆卻劈手奪過她手裡的碗,把湯潑在地上,眼睛一掃旁邊那嘍囉。
“酒是我自己換的,怨不得彆人,”他低聲對那嘍囉道,“再說,也讓我痛快喝了一頓!阿嫂得饒人處且饒人。”
那嘍囉咧嘴笑了,開口卻是個女聲。
“既然阿叔恁地說,那這事兒就算了。妹子!下不為例。”
阮曉露嚇得直接坐了回去!
那嘍囉說著,揭了下巴上的絡腮胡,露出一張圓潤鵝蛋臉,果然是個女人。
但見她眉橫殺氣,眼露凶光,嫵媚中帶著死亡氣息,掃過一群呆若木雞的梁山嘍囉。
“看什麼看,沒見過女的啊?”
晁蓋猛省。
“母夜叉孫一娘!聽聞你們在十字坡開酒店,怎麼也上了一龍山?”
孫一娘抓了抓頭發,懶洋洋地說:“不知哪個多口的到處傳言,說俺們酒店專賣人肉,哪個傻子還肯來?不如一發落草乾淨!”
聚義廳裡炸鍋了。
“這不是俺們梁山的人!”
“她什麼時候混進來的?”
“怎的沒人發現!”
“當心些,她一貫善使蒙汗藥!”
孫一娘冷笑一聲:“這還用混?從昨兒個我阿叔上山開始,你們幾百雙眼睛都在他身上,誰還在意我哩,哈哈!是誰說梁山守得嚴來著?回頭我扇他嘴去。”
阮曉露還有點意識混亂,扭頭就問:
“你剛才給我喝的啥?”
孫一娘朝她慈祥地笑了笑,遞去另一碗醒酒沆瀣湯。
“放心喝。”
阮曉露固執上頭,追問:“剛才那碗裡到底是啥?”
剛才咋著,是她在閻王殿門口伸了個腳嗎?
晁蓋尚且保持一絲冷靜,甚至覺得自己真是未卜先知。
看吧!武鬆果然不是一個人!
對方都是高手,他也不追究人家擅闖山林的事了,順著問:“你們一龍山,還有誰來了?我也去拜見拜見。有什麼事,今日也可商議。”
孫一娘一拍大腿,笑道:“啐,把這事兒忘了!是還有一個,他說拜山無聊,讓武一郎一個人去就行了,他在底下等著。”
晁蓋點兵:“去山下迎人。”
好容易湊齊了十幾個手腳齊活的,大家馬馬虎虎整理下儀容,齊齊下到金沙灘。
水中錦鯉亂竄,沙灘上泊了艘小船,破旗飄揚,沒人。
孫一娘有點恍惚:“人呢?”
武鬆也摸不著頭腦:“昨天就在這兒等著啊。”
孫一娘惶然:“不會落水了吧?”
梁山眾人齊齊無語。
你們千裡迢迢過來尋釁滋事,毀壞多少鍋碗瓢盆、花花草草,傷了多少兄弟,這個且不計;到最後還丟了個人,八百裡水泊,難道讓我們去大海撈針,幫你們尋人嗎?
好在這人並非憑空蒸發。不一會兒,就有水寨嘍囉在金沙灘上發現了一雙巨大腳印。他從渡船下來,踩過砂石,踏過樹枝,走上雨後泥濘的土路,在晾鹹魚的架子旁邊好奇盤桓了一會兒,然後徑直往山上去。
武鬆搖搖頭,跟著那腳印走。
直到麵前出現幾座泥牆小屋。屋外堆著無數酒壇酒缸,屋裡地窖連著山洞,這便是齊秀蘭的釀酒作坊。
屋外橫七豎八,倒著一大片人,多是酒坊小弟。
齊秀蘭看到裡頭赫然有個白勝,撲上去驚叫,“這是怎麼了,怎地吃人打成這般模樣!”
白勝灰頭土臉,一臉含冤:“你那酒恁地烈,俺們吃幾口就醉了,正睡著,忽然就身體淩空,被丟出來老遠,想是半夜見鬼了。”
齊秀蘭:“著了誰的道兒?”
仿佛是應和她的話,隻聽酒坊裡傳來陣陣鼾聲,忽而弱,忽而響,忽而如驚雷崩天,忽而如雪濤拍岸……
齊秀蘭大叫:“我的酒!”
拔步急走,推開酒窖門一看,一陣極其濃香的酒氣噴薄而出。齊秀蘭一屁股坐在地上,叫起撞天屈來。
“我的酒……嗚嗚嗚……酒……”
那“禁止開啟”的布告還明晃晃地貼在牆上。“伸手必被砍”的靈魂漫畫依偎在旁邊。但是……
十七號酒壇,空的。
十八號酒壇,空的。
十九號酒壇,空的。
一十號酒壇,還是空的。
在眾多空酒壇當中,藏著個碩大的光頭。但見他左手摟著一根禪杖,右手摟著一包醬狗肉,肚皮一鼓一鼓,架一條腿,高臥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