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屋子私鹽幾千斤,往大了說,是數百家貧民百姓的命脈;往小了說,是他私鹽幫小半個月的利潤,全是拿命換來的血汗錢。
那鹽梟大哥揮叉格擋,不假思索道:“不要了!一!”
草房後麵藏著幾艘小船。赤龍大漢有些不情願,但還是遊過去,依依不舍地朝那草房看了又看。
就這麼一耽擱的工夫,幾袋鹽兜頭射來。他趕緊沒入水麵。
黃文炳叫道:“斬草除根!鹽也要,人也要!”
鹽梟大哥剛要喊“三”,突然,江邊空地上傳來幾聲長喝。緊接著。一雙雪花镔鐵戒刀突兀殺來。黃文炳急回頭,看到兩個身首分離的死屍。
一個油汪汪的狗腿騰空飛來,甩在一個官兵臉上,把他擊飛上天,劃了一對巨大的拋物線,落進江裡,眼看不再冒頭。
遠處傳來個銅鐘般聲音:“阮六娘子,灑家們沒來晚吧?”
阮曉露大喜,跳起來揮手。
“不晚不晚,您先用齋!”
官兵隻見戒刀狗肉,壓根沒看見人,都傻了,以為白日見鬼。
幾個漁民火家被栓作一串,綁在樹上。公孫勝寶劍一揮,麻繩悉數著火,漁民們連滾帶爬地奔了出來,地上撿起魚叉和船槳。
風卷殘雲。官兵見勢不妙,轉頭就要撤退。晁蓋一拳一個打翻。
“那個狗通判在哪裡?”
黃文炳是乖覺惜命的人,本來遠遠在後頭“督戰”,一看勢頭不對,強人來了增援,自己早就掉頭飛跑,在地上摔了兩個跟頭,東西掉了也來不及撿,連滾帶爬,躲進林子裡不見了。
阮曉露撿起黃文炳掉落的東西,卻沒什麼值錢之物,隻有一遝精美的羅紋花箋,上頭幾首狗屁不通的拍馬屁詩詞,不知是要送給誰的。
她叫道:“這是個壞官,給他點顏色看看!”
晁蓋發話:“咱們人生地不熟,且莫胡亂追擊。食鹽珍貴,先幫這幾位好漢搶救貨物。”
孫一娘壓根沒掏家夥,像遊客似的,晃到草房跟前左看右看:“嘖嘖,老娘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鹽!哎唷,這地上也灑了好多,蚊子腿兒也是肉,我幫你們掃一掃哈,彆浪費。”
那鹽梟大哥早就回轉過來,帶著青龍赤龍,躍上岸,指揮人手,把官兵屍體掇到江裡去。
方才的惡戰化為一片寂靜,隻餘地上淩亂的腳印和血跡。
“大哥!看!”
一個人影連滾帶爬,被丟到鹽梟麵前。
茶娘子的雙手還被縛著。官兵大敗虧輸,逃竄隻顧得上自己,才不會管她這個帶路的。
那赤龍大漢紅著一雙怪眼,指著茶娘子鼻子,惡狠狠罵道:“吃裡扒外的臭婆娘,進貨的時候千恩萬謝,賭咒發誓,轉頭就出首官府,看我不教訓……”
“爺爺饒命,爺爺饒命!”茶娘子連連磕頭,嚇得話不成句,“我、我不是故意引來官兵,他們說要把我打入大牢……我要是進了監牢,我的孩兒要病死……我身不由己,不是有意的……”
“你還白賒我們大哥的鹽呢!還來!”
赤龍大漢待要一腳踹過去,那鹽梟大哥伸手擋在他胸前。
看似輕輕的一攔,赤龍大漢卻似撞在牆上,虎軀一震,差點摔個屁股蹲。
“就你能,擦擦你的淚去!”
鹽梟大哥訓了他一句,走到茶娘子跟前,拎起她不斷哆嗦的雙手,一刀削斷她腕上的麻繩。
“從今兒起,我的鹽不給你賣了。”他眉目森然,不怒自威,“你走吧。”
茶娘子有點不信,茫然點點頭,又悲從中來。
“可是,我的孩兒要病死了,看大夫……”
“去胡朝奉的藥鋪抓藥,報我名字。他要是敢收你錢,我讓他下個月開不了張。”
茶娘子嗚咽著去了。
“壯哉,真好漢也!”
晁蓋見那鹽梟一表非俗,指揮若定,恩威並濟,心中大有結納之意。等那茶娘子走了,立刻上前猛誇。
“多謝諸位義士相救,保全了這批鹽。”鹽梟大哥也早就注意到這批人,大步上前,朗聲道,“不敢動問幾位高姓?”
晁蓋立刻報了自家名號。
又道:“敢問義士……”
“這裡殺死了許多官兵,那通判必然回去求救。”那鹽梟隨意披上件薄衫,遮住身上的敵人血跡,“揭陽鎮駐著千五百人,各位縱然神勇,也不免有失。還是儘快撤離的好。”
晁蓋在梁山當了幾年老大,極少有人敢搶他話頭,不免不悅。
轉念一想,人家做的是刀尖舐血的生意,又不像自己占個山頭能進能退。成天被官府盯著,謹慎些個,不輕易透露姓名,也情有可原。
遂笑道:“我們倒是想走,奈何這江裡渡船嫌我們凶,沒人肯載我們。”
那鹽梟大笑,一聲呼哨,江水激蕩,一下子駛來好幾艘船。
最大的那艘,足足是尋常渡船體積的三倍。載十個魯智深都夠了。
“這是我們平時運貨的貨船,幾位不介意將就一下的話……”
晁蓋大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多謝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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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坐上了寬敞的大船,青龍赤龍奮力搖櫓,那鹽梟大哥親自掌舵。
這船顯然是用來運私鹽的。船舷船底積著一層老鹽,浸了水,又風乾,成了板結的鹽塊,好像給那船刷了一道灰白色的踢腳線。
江風獵獵,吹開灰色的雲,碎金般的日光潑灑在水麵上。
十幾個漁民火家劃著小船,把草房裡的私鹽分散轉運;頃刻間便無跡可尋。
阮曉露看那青龍赤龍劃船的姿勢,跟以前的三阮一個毛病。隻使用手臂力量,長此以往,腰背必然慢性受損。
但幾個人萍水相逢,她也就不指指點點討人嫌。靠著船舷舒展坐下,欣賞江景。
眼看離江岸遠了。滔滔浪滾,櫓聲咿呀,水鳥貼著蘆花滑翔。
晁蓋心情大好,再次跟新朋友搭話:“敢問幾位好漢尊姓大名,日後若來北方,歡迎到梁山做……”
青龍大漢停了手上的櫓,和赤龍大漢對望一眼,忽然,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笑得胸肌抖動,一身猙獰。
這笑容大家太熟悉了。梁山好漢劫道的時候,麵對簌簌發抖的客商,也都是這麼一副甕中捉鱉的笑容。
船上幾人立時警覺,手按刀柄。
那鹽梟大哥瞥了一眼,不以為意,笑道:“梁山的朋友遠道而來,帶了不少盤纏,大老遠的一路送來,辛苦了!敢問你們是想吃板刀麵呢,還是吃餛飩?”
武鬆虎著臉問:“何為板刀麵,何為餛飩?”
青龍大漢嗬嗬笑道:“我們這艎板底下藏的有快刀。你們要吃板刀麵時,一刀一個,都剁你們下水。要是吃餛飩,就自己跳下去,省得老子們動手!”
魯智深大怒:“撮鳥該死!”
站起來就去捉他。青龍大漢叉腿立著,腳上稍微一使勁,那船劇烈搖晃起來。
魯智深是關西漢子,於水性一竅不通。當即撲通一聲,摔了個大馬趴,船舷猛地向右一側,湧進一汪江水。
孫一娘驚叫:“啊啊,我鞋濕了!”
那鹽梟大哥笑著歎口氣:“真可惜,一船旱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