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掩唇輕笑:
“仙子若是隻塗山狐狸,定然天賦異稟,叫天下男子都拜倒在仙子的裙擺之下。”
“是嗎?”
昭昭將摘來的果子在身上擦了擦,一口咬下,帶著淡淡酸澀的果子在唇齒中蔓延。
“也有人曾與我說,要與我長訣,永生不再見呢。”
白狐不以為意:“天下男子何其多,總有那麼幾個不識抬舉的,仙子何苦拘泥於那一顆歪脖子樹?”
坐在樹上的昭昭晃蕩了一下腿。
她笑了笑:
“你說得對……獎勵你今晚隻用犁一半的地。”
白狐:“……”
那也還是很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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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光君離開後的琅嬛福地,又恢複了往日的靜寂。
杳無人煙的秘境內,雲隨風翻湧,鳥鳴於林深之中,泉水淌過微微動蕩的溪底,天地間似在醞釀什麼異變。
端坐崖邊的雪衣道君如冰雕玉像般巍然不動。
時間流逝變得虛無縹緲,對外界的感知降到了最低,所知所感,唯有奇經八脈中遊走的靈力,和靈府識海中即將衝破壁壘的精神力。
他已經在玄同道九境僵持了百年,離飛升大成隻差三個小境界。
到了這等修為境界,每進一寸便是數百年乃至數千年的積累,甚至有時候,僅僅努力不夠,還需要天賜機緣才有希望。
雲夢澤是天譴劫難,也是上天賜予他的機緣。
隻要抓住這次千載難逢的機緣,他便可再上一個小境界,離飛升大成更近一步!
蒼穹之上,隱雷在雲中醞釀,一場雷劫很快便要落下。
然而本該將全部靈力都用來護住己身的天樞道君,卻將靈力集中,竟將碎魂深淵的瘴氣全部吸入體內——
轟隆隆!!
雷聲帶著天崩地裂之勢炸開。
一道紫色閃電在天與地間劈出一條道,萬鈞雷電仿佛天罰般降落人間,直直朝著那道雪色身影而去!
噗嗤——!
即便早已做好了準備,但當那劫雷真正落在身上時,天樞道君仍覺得整個人都像要粉身碎骨般劇痛。
噴湧而出的血染紅了衣襟,他並未看上一眼。
視線儘頭,是碎魂深淵下猙獰扭曲的瘴氣。
似乎察覺到有人想借劫雷伴隨的天地清氣淨化它們,瘴氣如猛獸嘶吼般翻湧,一浪接一浪地衝擊崖壁,像要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吞沒。
他漠然垂眸,沒有絲毫退卻之意。
本該淬煉劍心的天地清氣,一點一點地被碎魂深淵的瘴氣吞噬。
它吞噬一分,他便再渡一分。
他渡一分,這助他破境的清氣便又少了一分。
若是昆吾的長老們知道他來琅嬛福地閉關,是為了將千載難逢的破境機會浪費在區區一個碎魂深淵身上,隻怕舍了這條命不要,也會阻止他來此。
但在這裡,無人阻攔,那雙冷若琉璃的眸子也從始至終,未有一分不舍。
當真毫無不舍嗎?
他捫心自問,倒也未必如此清白。
離開琅嬛福地之後,他反複思忖著謝檀昭活下來的可能性。
她雖修為淺薄,但當日,她以陣法吸收了招魂柳的木靈,木靈有淨化之力,如果她能駕馭這份力量,保護自己不受瘴氣侵蝕不是沒可能。
隻不過,一切都隻是猜測。
或許她在墜落時完全失去了意識,或許她駕馭不了那麼強大的力量,又或許那力量不夠多,不足矣支撐她穿越瘴氣。
謝檀昭活下的機會如此渺茫。
但他仍然決意來此。
破境機緣或可再得,但若能有一絲救出謝檀昭的可能,了卻他們之間的這段孽緣,也是值得的。
謝蘭殊的亡魂盤踞在他的身體之中。
無休無止的叫囂著,不知何時便要吞沒他引以為傲的理智。
為了救謝檀昭,謝蘭殊甚至可以操控他的思維,冒出子母召歸咒這種滅絕倫理人性的念頭。
如果他再繼續放任下去,他又會為了謝檀昭做出何等匪夷所思之事?
昆吾之主決不可失控。
修界眾人仰仗的道君,決不可為了一個女子隨時做出不計後果的決策。
所以——
一次破境的機緣何足惜?
隻要他能救回謝檀昭,就能重新控製好劍意。
她若是想留在修界,那就讓她留。
若是想修煉,那便讓她修。
隻要她活著,謝蘭殊的亡魂就會平息,繼續沉沒在他的識海深處,永遠不會再攪亂他的道心——
最後的天地清氣,儘數灌注進碎魂深淵之中。
破境劫雷,也在此刻停止。
深淵之下,清氣從中間蕩開,霎時衝破了這深淵千年不變的毒煙瘴氣,露出了崖底真容。
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剛剛挨過數道劫雷的天樞道君直奔深淵底部而去。
他穿過曾經阻攔他的瘴氣,穿過救下師嵐煙的位置,也穿過當初隻差一點便可感知到她存在的那個距離。
體內狂亂遊走的劍意在這一刻終於平息,識海中躁動不息的情緒,在他都未曾發覺的情況下,漸漸與他的本體融為一體。
這些時日一寸寸折磨著他的那些情緒,在這一瞬間翻湧上心頭,又同時被眼前那一束微光撫平。
就在那裡。
謝檀昭就在那裡等著他。
——天光大盛。
遍體鱗傷的天樞道君重重跌落在草地上。
劫雷留下的傷痕擊碎了他的骨骼,傷勢已不是幾顆丹藥能夠修複。
如當日的昭昭那般,他躺在地上久久未能動彈。
隻不過這一次,沒有仙鹿,沒有療愈,他獨自一人躺了一炷香的時間,稍稍恢複了些力氣,便又重新站了起來。
崖底的小天地範圍不小。
他環顧周遭,視線因傷勢有些模糊,定了定神,他放出神識,朝四麵八方散去。
此地在《琅嬛圖鑒》上並無記載,說明從來沒有人進來過。
如果這裡隻有碎魂深淵一個出口,那麼謝檀昭就應該還在這裡,數月過去,肯定會留下她的痕跡。
他盤膝坐下,等待神識探尋的結果。
沒有。
沒有。
沒有。
到處都沒有她的氣息。
那股粘稠晦暗的情緒,似又在身體裡沸騰起來。
直到最後一縷神識收束,天樞道君終於睜開了眼。
瀑布後。
似乎有什麼東西存在。
琅嬛書樓沒想到短短數月時間,這座沉寂千年的書樓還能迎來第二位來客。
“書中有靈,自擇其主,切莫……”
這段固定台詞還未說完,就見來者手中長劍一凜,一道溫潤沉穩的嗓音開口:
“數月前,是否有一名女子來過此地?”
書樓主人沉默了一會兒。
“原來是你。”
天樞道君淡淡抬眸,朝聲音來源的虛空中望去。
“你見過她,她在何處?”
書樓主人卻笑了笑:
“年輕人,你已是強弩之末,何必如此殺氣騰騰?”
“這天地間,情愛如塵埃,一拂即逝,唯有你手中之劍,才是這天地間永恒不朽的存在……”
博古架上靈光流轉,似有許多秘籍蠢蠢欲動。
然而他看著那些秘籍劍訣,眼神卻如古井深潭般毫無波瀾。
“她在何處。”
他又問了一遍。
博古架上的秘籍似被他震懾,又安靜地回歸原位。
書樓主人的聲音帶著幾分遺憾:
“算我看走了眼,枉我以為你是個世間罕見的可塑之才,卻不料隻會問一句‘她在何處’,如此格局,還不如那位小姑娘呢。”
天樞道君的耐心徹底耗空,劍光如白虹一掠,石洞中一聲轟然,左邊的石牆竟被劍痕劈了個粉碎。
蒼白著一張臉的青年笑意淡淡:
“這是最後一遍,她到底在何處。”
他嗓音清雅,可言辭間的殺意卻濃得驚心動魄,好像隻要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不滿意,下一個粉身碎骨的就是這座書樓了。
“……她已經出去了,我怎麼知道她在何處!!”
書樓主人沒想到自己存在上萬年,竟然被一個不過千歲的毛頭小子威脅,氣得說話都沒好氣。
他的耳邊卻不斷回響著這句話。
她已經出去了。
謝檀昭還活著。
沸騰的血液平息下來。
天樞道君不欲多言,轉身便要離開。
那書樓主人的聲音卻悠悠在他身後響起:
“情逝如流水,莫要再追,她已斬斷情絲,你與她今生注定陌路,何苦來哉——”
長身玉立的背影驀然停住。
許是他的確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書樓主人竟看到那殺意凜冽的劍主,身形竟晃了晃。
“斬斷……情絲?”
這幾個字在他口中緩慢咀嚼,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汁,苦得令他舌尖發麻。
書樓主人一如當日對昭昭那樣,一字一句地對他道:
“沒錯,除非你身死魂消——”
“否則,你二人今生的紅線再不能續。”
在那一瞬。
凝固的血液定格在身體中,識海中那團濃稠黑暗的意識驟然暴漲。
——瞬間,吞沒了他的全部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