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 29 章 卜卦(1 / 2)

夫君飛升成仙之後 鬆庭 15377 字 6個月前

天色將明, 即將從黑暗中蘇醒的城鎮,籠罩在淡金色的朝陽裡。

越過即墨城的城門,街道上已有了寥寥人影。

雪色身影如幽靈般遊蕩。

皮肉之傷尚可忍耐, 但左右互搏的神識在他體內拉扯, 每行走一步,就消耗他一分精力。

“娘, 那個人渾身都是血,他是不是要死——”

路過的小女孩剛說了幾句, 就被她身旁的男子捂住嘴抱走了。

“噓,囡囡聲音小一點, 讓人家聽見會惹麻煩的。”

“可是真的流了好多血, 娘親,我們不能幫幫他嗎?”

“我們囡囡心腸真好, 但這裡是即墨城, 什麼人都有,受了傷的人可不能胡亂救, 搞不好就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呢。”

意識麻木的道君微微抬起眼瞼,瞧著那漸漸遠去的一家人的背影。

忽而又想到了師嵐煙的話。

自他從雲夢澤離開,到如今,也已有近一年的時間。

如果她真的懷有身孕, 孩子應該也已經呱呱墜地。

她是會告訴孩子,她當年如何與它的父親相識, 還是會像這個母親一樣,告誡孩子, 莫要隨便去救路邊受傷的人?

心口處有細密的痛楚泛開。

明明身上任何一處都要比這份痛楚更強烈,但他仍然能夠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它不容忽視的存在。

砰!

一聲清脆的敲碗聲打破了他的出神。

“勞駕稍稍,這地兒是我開工的地兒。”

衣衫襤褸的乞丐從暗巷光與暗的分界線裡走出來, 身上披了一件油膩肮臟的舊道袍,亂蓬蓬的頭發還夾著幾根稻草。

他一屁股在天樞道君剛剛站的位置坐下,沒骨頭似的倚在牆根邊,敲了敲的手裡破爛瓷碗。

清了清嗓子,他拖聲懶氣地唱起了怪異的打油詩:

“日打坐,晚打坐,駕鶴飛天自得樂,生則離,死則合,今生憎會前生錯,你說南天門裡法力無邊,我說人間逍遙我怕什麼,靈丹妙藥全是假,修仙修來一場空,一場空——”

顛亂不通的語句配上他嘻嘻哈哈的笑聲,不像是乞丐,倒像是修仙修瘋了的道士。

修界之大,這樣的瘋道人哪裡都有。

他本該視若無睹地經過,卻忽而又停下腳步。

他想起了那每月都會出現在自己腦海中的那些聲音。

據說瘋癲者有時會比常人更清醒,更能連通鬼神,聆聽常人無法聽見的神諭。

劈裡啪啦。

一把上品靈石被扔進了瘋道人的破瓷碗裡。

嘻嘻哈哈的瘋道人抬起頭來,逆著光的身影能看出身上血痕累累,不似善茬。

“會卜卦嗎?”

溫潤沉緩的嗓音帶著幾分上位者的壓迫感,瘋道人看著他頓了一會兒,裂開嘴笑:

“會!道人我什麼卦都會算!仙君老爺想算什麼?道人我上窺國運,下卜生死,隻要您開口……”

“算我與一人的緣分。”

袖袍一揮,浮空中出現一對生辰八字。

他不做解釋,隻溫聲道:“算吧。”

瘋道人渾濁的眼落在眼前這位看似無欲無求的仙君身上,咯咯笑了幾聲,他從油膩的頭發裡薅出幾根蓍草,又從腳底薅出幾根。

渾身上下摸遍,這才湊足了五十根起卦。

“——你與她不僅此生無緣,還生生相克,有血光之兆,此人是仙君的仇人吧?”

哐當哐當——

又有一把上品靈石和龜殼扔到了他麵前。

“用這個,重卜。”

瘋道人直勾勾盯著那把靈石,眼中滿是對錢財的貪念。

“好嘞好嘞!”

用以卜卦的龜甲是名貴之物,這瘋道人大約是第一次見,沾滿泥土汙垢的手在龜甲上摸了又摸,稀罕得緊。

因為從沒見過,所以流程也有些生疏,他麵前的道君卻始終一語不發。

烈火炙烤龜甲發出劈啪聲響,裂痕一寸寸蔓延,像是未知的命數,每一道都指向不同的方向。

“仙君——”

瘋道人嘿嘿一笑。

“你二人今生緣分已斷呐!”

溫潤如玉的眉眼笑意如霜漸漸封凍,一道洶湧靈力從他周身蕩開,吹翻了瘋道人眼前裝得滿滿當當的一碗靈石。

瘋道人連忙將靈石扒拉進自己懷中。

卻不料這人並非是要反悔收走靈石,而是又取了一枚銅錢。

倨傲的仙君緩緩蹲下,修長如竹的指節將銅錢放入他手中。

他眉眼含笑,可那笑意不達眼底,倒有幾分走火入魔的瘋狂執念,就連自己都瘋瘋癲癲的瘋道人都覺得背脊發寒。

“用銅錢再卜一次吧。”

他的嗓音如春風吹皺湖麵,柔和得不可思議。

瘋道人:“仙君……想如何卜?”

“銅錢兩麵,一麵刻字,一麵紋樣,紋樣朝上即為有緣,你來拋。”

他用最理智的語氣,說著最難以理解的無稽之談。

……這算什麼占卜?

但瘋道人想了想,仍按照他所說的做了。

銅錢落於掌心之時他便感覺到,是刻字的那一麵朝上。

瘋道人冷汗涔涔,二分之一的機會都不能換個好結果,看來老天爺是鐵了心不給機會啊。

他在心中認真掂量了一下,如果這次卜的結果再不滿意,這比他更瘋的仙君會不會把他當場宰了。

大著膽子,瘋道人在這個修為遠比他高出千百倍的仙君麵前,耍了個小小的花招。

“恭喜仙君。”

他攤開手掌,紋樣朝上。

“有緣,老天爺說有緣,天賜良緣,百年好合嘞。”

像是春風拂過凍雪,日出曬化了堅冰,眼前仙君周圍那駭人的氣場終於碎裂了一瞬,露出了幾分真實的情緒。

“嗯,多謝。”

他隨手一拋,又落下一把靈石,將方才倒了的破碗再度填滿。

嘩啦啦的靈石像不值錢的石頭般被他隨手擲出,隻為了一個明知是假的結果。

瘋道人看著那握住銅錢,搖搖晃晃轉身離去的背影,汙濁的目光似乎短暫清醒了一下,而後又歸於瘋癲的嬉笑聲中。

“……生則離,死則合,今生憎會前生錯……修仙修來一場空,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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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光君雖早料到自己會在即墨海見到天樞道君,卻沒想到,再見他會是這副模樣。

“你——”

他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著眼前的人。

法衣全是破洞,臟得看不出原本顏色。

永遠泛著如月華般光澤的銀發,亂得像乾枯的稻草。

更彆提他身上那些傷,根本就沒有好好醫治,這一路上不知劍意又暴走了幾次,渾身新傷疊舊傷,怎一個狼狽了得。

“無妨。”

和搖光君又是震撼又欲言又止的複雜模樣不同,天樞道君自己神色平靜。

他如今精力有限,無暇分出注意力來收拾自己的皮囊。

“先說鐘離氏的事。”

沒有多寒暄什麼,他的視線掃過案上那堆文書,緩聲道:

“這一次,鐘離氏是從裡麵開始腐朽的,我身為族長,監管不利,當從我開始革職,至於下麵,誰中飽私囊,誰陽奉陰違,你應該查出些眉目了,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

搖光君歎息一聲,愁得用折扇敲了敲腦袋:

“談何容易,當初鐘離氏是如何重建起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幼時受了不知多少苦的可憐人,你我應該最能理解,就是因為幼時受苦太多,未曾受過什麼正經教養,又想彌補自己受過的苦,這才做出這些蠢事……”

搖光君沒有明說的是,這其中還有不少天樞道君直係親眷,包括他母親那一脈。

真按族規,那些死的、流放的,都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

“法令如山。”

他麵上沒有絲毫動容之色,垂眸道:

“我未能明察秋毫,按族規,也要受鞭刑,擇日可一同處置。”

搖光君一向知道他對彆人狠,對自己更狠,今日對他的狠又有了新的認識。

他無奈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試圖最後掙紮:

“那新任族長呢?誰來補那些缺?塗山氏虎視眈眈,處置了鐘離氏上麵那些人,整個鐘離氏的運作就停下了,這麼大的一個家族,你要誰來維持?”

天樞道君抬眸瞧他。

搖光君立刻拒絕:“我可乾不了!再說了,這些人抬舉我幾分,不過是看在你的麵子上,你把我丟在這裡,沒幾個人真心實意服我,局麵肯定更亂。”

說完這番話,搖光君覺得自己從那雙琉璃般的眼眸裡,看到了明晃晃的“廢物”兩個字。

“我會留在這裡,直至挑選出能執掌鐘離氏的人。”

總算是說到正題,搖光君撿了把椅子在他麵前坐下。

“你為何突然從琅嬛福地消失?這一個月你都跑哪兒去了?”

“昆吾那邊不敢聲張,暗地裡找你都找瘋了,倒是神農宗那邊有風聲說你去過,可你要是去了神農宗,這一身傷怎麼半點沒好?”

“還有——”

搖光君凝眸注視著他的胸口,像是穿過血肉,注視著他那顆金丹。

“你這一身修為,是怎麼回事?”

搖光君早就猜到,他這次閉關修煉很可能毫無進益。

卻怎麼也沒料到這不僅沒有進益,甚至還倒退了整整一個大境界!

這一個大境界,他當年花了七百年的時間才跨越,七百年光陰!何其寶貴!

搖光君還想再說什麼,卻見對麵的人忽而起身,走向了二樓窗邊。

這是鐘離氏的家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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