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與謝家人這一聊就聊到了日頭西斜。
經營一個龐大家族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 昭昭被這麼緊急培訓了半日,從族中哪幾個職務掌握著家族命脈,到如何管理族中田產, 謝家大伯和嬸嬸恨不得一口氣全教會她。
昭昭聽得頭昏腦漲, 隻感歎人真是偷懶不得, 以前不學的東西,現在遲早也是要學的。
“……今日便先隻說一個大概, 待你設身處地實踐之後, 遇到不懂之處可再來問我們——或者也不必舍近求遠,問蘭殊也好啊。”
嬸嬸笑容欣慰地瞧著鏡子裡的兩人。
“一眨眼, 你們去仙山也已經一年時間了,時間過得太快了,雖說昭昭每次與我們說起在仙山的日子,都隻說有趣的事, 但嬸嬸也知道, 我們昭昭肯定吃了不少苦。”
若沒有吃過苦, 他們家昭昭怎會說出剛才那番話?
謝家大伯也心知肚明, 但昭昭已經不再是小孩子,她修了仙,以後要做長命百歲的仙人, 今後的路需得她自己走。
所以他隻對一旁的男人道:
“在那些仙人眼中, 我們昭昭無足輕重, 可在我們謝家, 昭昭是我們從小寵大的大小姐,謝蘭殊,昭昭同我們說,你在仙山中也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既然這樣,可不能讓我們昭昭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欺負了,你能做到吧?”
記憶中,他不是第一次聽見這番話。
那一年雲夢澤大婚,兩人成婚時,這位麵容粗獷的男人,也是這般眼眶微紅,鄭重其事地將昭昭托付給他。
他知道,對於謝家夫婦來說,什麼塵緣,什麼道心劍心,他們並不明白。
無論昭昭在其他人眼中是何等平凡的存在,他們隻知道,昭昭是這世間唯一的珍寶。
越是明白這一點,謝家大伯的這句話的分量也越重。
今日一彆,他就會重新做回昆吾的天樞道君,重新承擔起他必須要儘的職責,而昭昭卻會留在此地,與她的宗門在此地紮根。
他無法保證能夠護她周全,甚至於他自己就是曾經讓她受儘苦頭的罪魁禍首。
他……無法允諾。
“咦,大伯你等等,那邊好像有一隻豬妖飛過去了。”
昭昭忽然出聲,煞有其事地指了指半空中某個位置。
天樞道君正在沉思,被她一指也下意識地要望過去,卻見昭昭把鏡子一叩,湊近了肅然而視道:
“快點答應!你在猶豫什麼!”
“……我從不答應做不到的事。”
昭昭瞪大了眼:“這個時候你就彆裝了,上次我嬸嬸說給我們定個百年計劃,一百年生三十個孩子你都敢答應呢!”
天樞道君啞然,眸色沉了沉。
那隻死狐狸……
“即便是修仙之人,生育子嗣也是一大生死關,什麼百年計劃,簡直荒謬。”
昭昭沒想到還能從這白狐口中聽到如此正經的話,她眨了眨眼:
“不錯,你現在都演戲演全套了,既然這樣,待會兒不管我大伯讓你承諾什麼,你都彆猶豫,統統答應下來知道嗎?”
或許是為了顯得更有壓迫感,她離得極近,呼吸拂過他脖頸,泛起細密的癢。
垂落在身側的手縮了縮,他彆開臉:
“……我不做實現不了的承諾。”
因為,身為謝蘭殊的他已經食言過一次。
既然知道不可能做到,他不想再對她做出這種沒有結果的承諾——即便她不知道她眼前的人是誰。
“承諾不一定要實現。”
昭昭忽而捉住他的手,一字一頓肅然道:
“隻要在做出承諾的這一瞬間是真心的就夠了。”
經曆過謝蘭殊的事之後,昭昭已經看開。
與其像個怨婦一樣糾結他為什麼不愛,為什麼不守承諾,不如坦誠接受現實,明白這世間永不變更的承諾少之又少。
人本身就是會變的。
昭昭重新拿起鏡子,鏡子那頭的大伯還在問豬妖為何會飛。
“我也不知道,仙山就是這麼神奇啦。”
昭昭拽了拽身旁之人的衣袖,用眼神不斷暗示。
天樞道君看著鏡子裡的謝家夫婦,沉默良久。
“方才大伯所言……”
鏡中的謝家眾人靜了下來,齊齊看向他。
“我會的。”
青年溫然一笑,輕輕地回握住她。
“若是昭昭被人欺負,無論我在何處,都會努力,護她周全。”
恍惚一瞬。
雖然明知隻是塗山氏的媚術,但昭昭有那麼一刻竟真的覺得,那個消失在雲夢澤的謝蘭殊,又忽然重現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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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欲闖修界,尋找魔族聖子的消息很快便在修界傳開。
即墨海的塗山氏一族對修界安危並不感興趣,魔界和修界打來打去,跟他們這種本家在妖界青丘的妖族關係不大。
不過,不知是不是與魔界這樁事有關。
塗山瓏聽下麵的人來報,說鐘離氏這些日子出了大動靜,天樞道君卸去了鐘離氏族長一職,十位族老有三位在審判台被斬殺,還有五名被撤去族中職位,私產全數充公。
這樣的動蕩,放在哪個世家都是傷筋動骨的大動作。
塗山瓏覺得天樞道君肯定是見鐘離氏回天乏術,為了不受鐘離氏牽連名聲才舍棄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