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回答是早已預料到的答案。
隻要她認出自己, 就絕不會再用那種清亮溫柔的目光望著他。
隻會像這樣,仿佛叢林中在戒備野獸的小動物,渾身僵硬的戒備著, 他的任何異動都會將她推離得更遠。
那種懷疑警惕的目光,就好像她已經絕不會相信, 他是因為愛她才會救她。
“喝下去。”
這一次他溫和的嗓音裡,帶了幾分作為天樞道君與她初見時的冰冷疏離。
“不要因為你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執著,拖了所有人的後腿。”
昭昭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心像在黑沉沉的潭水中,悠悠沉了下去。
沒錯。
這才是天樞道君。
並不是為了救她,隻是不想讓她耽誤他的正事。
扶著昭昭的墨陵雲第一個出聲, 不悅反駁:
“什麼叫拖後腿!若不是檀昭仙子替我擋住飛來的冰矢, 我怎麼能騰出手去破解機關, 機關破不了, 大家都得無功而返, 你怎麼說話的!”
旁觀的眾人, 視線也在昭昭和昆吾女修身上打轉。
這兩人, 來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就一副相看兩厭的模樣了?
昭昭的手很輕地拍了拍墨陵雲的手背,示意他不必再說。
她抬眸, 定定看向天樞道君的雙眼, 那裡麵漾著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但她無心分辨。
“我喝。”
她抓過他涼得像冰一樣的手,用平整潔白的牙齒, 像野獸啃噬般惡狠狠咬上他的手腕, 且故意在他劃破的傷口處磋磨。
昭昭簡直恨不得將他的血都喝光,然而難以忍受的血腥氣在她唇齒中蔓延,細眉擰得緊緊的, 明明是想報複他,卻搞得像再懲罰自己一樣。
在她被血嗆到的時候,她感覺有隻手在她背脊上拍了拍。
但還沒看清到底是墨陵雲還是天樞道君,那隻手便已經收回。
“靈山所籌謀的事,我大概明白了。”
他起身,望著洞窟內那一潭幽深湖水。
“恐怕,這件事已經籌謀了幾千年,這五人中最早飛升的是陰陽家的乙淵掌門,最晚飛升的,是神農宗的掌門王不留行,乙淵掌門那個時代的人,早就化為塵土了,如果這世上還有人知曉一點當時飛升時的內情,除了靈山,那就隻有神農宗資曆最老的前輩。”
神農宗的弟子啊了一聲,小聲道:
“可是,我們解蠡掌門年歲並不大,與前任掌門應當交集不多。”
“我知道,”天樞道君淡聲道,“當年神農宗新舊掌門交替,本該是另一位名叫決明子的弟子修為最高,理應繼承,王不留行卻在靈山扶持下,修為大增,繼任掌門之位的一百年後,便順利飛升。”
此事在修界,作為靈山的功勳廣為流傳。
也因此,人人都想成為那個被靈山卜卦選中的天選之子,從此道途平順,一步登天。
但此刻,眾人看著這道通天人柱,心底卻唯有一片徹骨寒意。
若真的在靈山的輔佐下飛升成仙,又何來這通天人柱?
“恐怕,那些原本要飛升的大能,都被靈山用不知道什麼辦法,在飛升前的一刻做成了人柱。”
神農宗的弟子看向浸泡著人柱的湖水。
“等最後的金靈聚齊,五行靈力散入水中,靈山被這片湖水滋養,隻需兩三代人,大概就能改善先天不足的經絡,獲得能夠修行的身軀了。”
在水裡泡久了,就連低等湖魚都能變成有妖力的怪物。
更何況這是聚集了五位有飛升之力的大能。
師嵐煙抱緊手臂搓了搓,看了一眼天樞道君道:
“這修界最有前途的金靈修士,可不就彙集在你們昆吾仙境了嗎,哼,區區一個招搖撞騙的靈山,等天樞來了,遲早把整座山都給鏟平!”
眾人也看向那位昆吾女修。
雖然沒想到靈山竟然不聲不響地做了這些駭人聽聞之事,不過無論他們怎麼謀劃,在他們昆吾的那位天樞道君的絕對實力麵前,都不堪一擊。
隻要等回去將這一切告知天樞道君,事情便可迎刃而解。
“既然這樣,趁下一班輪崗的守衛到之前,我們趕快離開吧。”
墨偃宗為靈山設計的這個機關實在過於霸道,眾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傷,消耗了不少靈力。
他們此行探查的目的也算完成,可以返回了。
天樞道君卻並未挪動腳步。
“你們回去,我繼續往前走。”
已經向湖水處聚集的眾人詫異回頭。
“……你一個人?”師嵐煙不敢置信道,“你一個人怎麼繼續?靈山肯定不隻這一處機關,我們幾個人應付起來就夠吃力了,你一個人去不是送死嗎?”
這個昆吾弟子是怎麼回事啊?
區區一個弟子,還真把自己當成什麼救世主了嗎?
唯有昭昭知曉他的身份。
方才在烈火之中,她看著他孤身立於前方的背影,一瞬間便與記憶中那個曾在大雪紛飛中守她一夜的身影重疊起來。
在她眼中,天樞道君與謝蘭殊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存在。
但隻有在這種時候,能夠窺見那一絲相似的痕跡。
天樞道君沒有理會旁人的質問,隻朝昭昭伸出手:
“將靈山玉令交給我,此事與你和他們,都無關了。”
昭昭握住腰間的玉令,指尖用力得微微發白,將玉令朝身後藏了藏。
“不行,你必須要回去。”
他眸光微閃,問:“為什麼?”
“因為你隻有一個人,我不信你有十足的把握,如果靈山反撲,首當其衝的就是最近的雲麓仙府。”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似乎想要從她無懈可擊的邏輯中尋到一絲絲的擔憂。
可是,不管他怎樣尋找,都再也找不到當年在雲夢澤時,那個會在除夕的大雪紛飛中,深一腳淺一腳走過積雪,為即將遠行的他求一柱高香的少女會有的神色。
他眼簾半垂,自嘲地笑了笑。
“我保證,不會波及雲麓仙府。”
“你用什麼保證?”
“用我的性命。”
昭昭沒料到這個答案,愕然怔住。
在她怔愣時,那隻骨節如竹的手已經從她掌心抽走玉令。
他站起身,從墨陵雲虛扶著她的手,一路看到她臟兮兮的裙擺下方。
“鞋子破了,記得回去換一雙,否則踢到東西,又要疼上許久。”
驀然間,昭昭呼吸一緊,心中升起一種熟悉的感覺。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後方的陰山寂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