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中指上那枚戒指並不突兀,本來就是男女都可以戴的素圈,指圍竟然剛好合適。
項葵蜷著手指,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之前越清在車上盯著自己的手,沉默了會兒,隨口問:“之前送的戒指怎麼都沒見你戴過?不喜歡?”
她粗糙慣了,任何嬌貴飾品都不懂伺候,更何況還是這種什麼洗手洗澡前最好要摘下來的東西。如果是自己買的,那當然可以隨意對待,可如果是彆人送的禮物,保存不好總覺得理虧。
但當時她沒說,隻道:“有點不習慣。”
越清也沒再追問,隻是嗓音很淡地嗯了聲。
原來在這等著呢。
項葵也覺得自己挺怪的,借夜色大著膽在床上對人又親又摸的時候都沒現在這樣害臊。或許對她來說,展示自己被看重本就是件令人羞恥的事,儘管不是出於她的本意。
越清進去做核磁了,另外那頭也信守承諾,沒有再過來和她搭話,似乎打算動身了。項葵深呼吸一下,抿唇走了過去。
她很少有這麼頭腦發熱的時候,下決心時覺得自己可以,最好表現得要輕鬆,要遊刃有餘,甚至還在勉力回憶自己看過的《高情商小技巧》,但真到了跟前,對上中年女人溫和疑惑的眼神,又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可以跟您說會兒話嗎?”項葵謹慎又不失禮貌地問,“就一會兒。”
……
“你說他手啊?”李美珠找了個有屏風的地方和她一塊兒坐著,順手就把包放旁邊了,笑眯眯的,“昨天是刮風,外麵有棵樹苗沒栽好折了,我跟他說請人來扶,他說沒事不就一棵樹能有多重——然後就杵了。”
項葵能感覺對方在觀察自己,但不是惡意的打量,視線絕大多數時候落在自己臉上,聽她說話時很耐心。
“不用擔心,他挺皮實的。”李美珠又說,“上次也杵過一回,去醫院裹了石膏回來我們才注意到,一問才說是狗在學校被欺負,他幫忙出頭,結果被兩隻大狗撲地上,不小心扭了。”
項葵噎住:“……”
為什麼聽起來雖然很離譜,但也真是越清會做出來的事……
李美珠說話不急不緩,跟朋友說話似的,撿著說了挺多,項葵越聽越覺得蹊蹺,感覺自己正在被不著痕跡地推銷。
“他社交圈挺單純的,平時就那幾個認識快十年的朋友,除開應酬很少沾酒。……也不是多自律,就單純嫌酒難喝,他喜歡喝氣泡水,甜味那種,這事兒應該覺得丟人所以沒跟你提過?”
“顧家,眼裡有活,不是那種油瓶倒了不扶的,還愛乾淨,缺點吧,就是有點臭美。之前還準備把頭發弄直,後來據說是聽人說喜歡卷的,又沒這打算了。”
“嘴是有點沒把門,勝在能溝通。這段時間是不是總黏著你?你有時候也可以凶點,彆太慣著他了,得寸進尺的,很愛順杆爬。”
項葵又開始逐句點頭。
她跟長輩交流的
經驗實在乏善可陳,能坐下來好好說話的次數更是幾近沒有,大多數時候都是這樣——隻是垂頭端坐,不管是好是壞都聽著。
不少人教育過她,不管年長的人說什麼,哪怕是冤枉了你,當下也不要為自己辯解,免得火上澆油。她將這套原則內化於心,但學多了閉嘴,就很難學會開口了。包括現在,她竟然相當無所適從。
李美珠說完了,等她說。
“挺好的……”項葵說完才發覺自己語氣太平淡,聽不出什麼起伏,似乎有點敷衍,趕忙補上一句,“我覺得他很好。”
“有機會多來家裡看看。來看狗也行,就當一塊兒遛遛彎。”李美珠看了眼她,又找了個不會出錯的話題,“今天怎麼沒帶爸媽來也順便看看?”
項葵答:“他們……沒空。”
“這樣啊。”李美珠沒多注意她轉瞬即逝的遲疑,話題兜來兜去,又到了家裡人的工作上。
兩人到這份上,家長都見了,自然說這些隻是為了增進對她的了解,隻是單純一問。其實直說也沒什麼。
可她總是把這些善意想象成一種對自己的期許,為了讓對方滿意,所以每次都會有意識地進行美化——說難聽點,就是隱瞞。
“我父親當過高中老師,現在退休了。”
當了沒兩年就嫌掙得不多辭職,說要下海做生意然後賠了個底朝天,連法律上每個月八百的撫養費都遲交漏交,最後還是有人給他兜底,現在和妻子開了家小店,溫飽沒問題,也不知道在哪家醫院等著手術。
“母親現在坐班,工作穩定。”
這是實話。
“兩個人很早之前就和平分手了,現在都各自組建了家庭,和我平時比較少聯係。”
並不和平,鬨得隔壁三條街都知道老項家閨女沒人要,也不是很少聯係,是幾乎不聯係。
“啊。”李美珠愣了愣,一時竟不知說什麼似的,道:“那是一直一個人住嗎?”
項葵嗯了聲。
後麵還說了什麼,她也記不清了,就覺得勇氣像溫度一樣從身上緩緩飄走。
眼前人似乎在看她神色,其實那眼神沒有旁的意思。
……但項葵心中總有種弄巧成拙的沮喪感,像纏繞的藤蔓,逐漸蠶食了整顆心。
————
做為一個多年內耗型人才,項葵二十多年的人生裡,思考最多的兩個問題應該是:
TOP1:我是不是說錯話/做錯事了?
TOP2:他/她是不是不喜歡我?
隻顧想,能從睡前想到天亮,哪怕隻是開口問一句的事。
收假上班,她還在想事兒呢,就發現三師兄的嘴巴比黎黎原上的心還大,說是會好好保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還在那振振有詞,“這能全怪我嗎?他那朋友圈專奔著給人看去的,恨不得路過一條狗都得讓它過來瞧瞧,彆說員工了,那合作商少說百八十人也全知道,牛總之前還問呢,那女朋友多大
怎麼認識的,小年輕感情真好。”
項葵察覺不對:“哪來的牛總?”
“不是嗎,就長得很像牛爺爺那個。”施洛也是聽人說的,“小越總也這麼叫的啊。”
項葵:“……”
她敢保證越清沒口誤過第二次,至少現在絕對不這麼叫了,但有些外號的傳播速度是真的很嚇人,並且深入人心。
馬上就進入六月,正是換季時候,澄江片區還見縫插針下了場能把人傘骨吹折的狂風暴雨,水差點淹了街道,從那天開始,辦公樓裡就陸陸續續有戴口罩的。
林熙首當其衝,感冒低燒鼻炎來了個遍,在視頻電話裡蔫蔫躺著,跟她語重心長:“能穿多就彆穿少,穿多可以脫,穿少真沒辦法。”
“燒退了沒?”項葵問,“要不要我來侍疾?”
“得了吧,還沒三十八度的燒,喝點熱水真好了,去批假人都得考慮考慮。”林熙還挺有精神地跟她開玩笑,“你彆來,鼻炎比發燒難受多了,堵得慌。我昨晚睡一半被自己呼嚕聲嚇醒了,還在想誰這麼有病大半夜開電鑽呢。”
“……”到底是有多大聲。
項葵不常去醫院,除了她對自己持自生自滅的放養態度外,還有個重要的點,那就是她也沒怎麼生過大病。感冒中暑之類的美團叫個藥吃吃也就沒大事了,唯一一次也是吃錯了東西,回家吐得昏天黑地,還流鼻血,真感覺自己要不行,結果次日清晨從床上醒來又好像無事發生,默默把一片狼藉給收拾完,誰都沒給說。
有時候人還是挺抗造的,至少她是。
體檢十天後,越清拿著兩人的報告跟她一塊兒去了醫生那。他倒沒什麼問題,除了那可憐的爪子得養幾天,重點在項葵的指標。
醫生分析一通,結論是大病沒有,小毛病挺多,但都在可控範圍內,隻是有幾項指標缺得離譜,得暫時補著先,還有點貧血。越清遵醫囑去給她提了一袋瓶瓶罐罐回家,看說明書看得死皺眉頭,“鎂補劑是早飯後吃,B族和D一般午飯後……”
項葵拿到手的時候,上頭瓶身都貼好了時間,什麼時候吃,吃多少,間隔多少天停一天,她看的也皺眉頭:“……”
“那是給我看的,不是給你看的。”越清揉揉她臉,“記不住也沒事,我提醒你。”
補鎂的膠囊快有半截小拇指那麼長,項葵不會吃藥,吞下去的時候有點反胃,她還在惦記之前的話,看樣子越清媽媽沒和他說。
你幫我解釋一下,其實我說謊了,抱歉。
還是她已經看出來了?如果解釋是不是會對自己更沒有好感……
想不到。
心裡掛著事,那幾天項葵還因為論壇裡那個叫《賣魚小卷!快醒醒彆睡辣!》的帖子笑到不行,覺得喉嚨隱隱發癢,有點咳嗽。
每年換季都容易這樣,項葵沒當回事,就這麼到了周五晚上,她看一本敘述性詭計的推理,一不小心就入了迷,放下書準備去拿手機的時候,突然覺得頭昏腦脹,腳軟綿綿
地踏不到實處。連多看幾眼屏幕都覺得頭暈惡心。
直到這時,她判斷自己可能是感冒了,很熟練地翻箱倒櫃,燒開水泡上感冒藥,準備好厚一點的被子,用體溫計先暫時測了測:37.9。小事,都沒超過3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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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一覺就好了。
項葵十點就上了床,試圖讓自己快速進入到睡眠狀態,但事與願違,非但沒睡著,還覺得身上開始酸疼發冷,不斷打戰。她又艱難地起來,找到一板還沒過期的布洛芬膠囊。
她是知道感冒顆粒和布洛芬儘量彆一起吃的,所以在吃之前猶豫了一會兒。
吃完藥,她又上樓躺回床上——隻是上下樓幾次,就已經累得像條脫水的鹹魚,甚至沒力氣把自己的腦袋從枕頭上放正。
迷迷糊糊間,而項葵發現自己的體溫似乎沒有下降的趨勢,她閉著眼,也懶得再量了,就算現在去醫院也多半是開點退燒藥回來。還有空樂觀又憤恨地想,以後要是買房,絕對不買LOFT,這要是真什麼大病,她也彆爬了,直接滾下樓更快。
高燒中,時間好像過得模糊又緩慢,項葵的意識還是挺清醒的,就隻是忍耐。
她向來擅長忍耐,不管是疼痛或是什麼。
枕旁的手機亮了又滅,項葵伸手解開鎖屏,眼睛被驟然亮起的光線刺激到有些流淚,一看時間,也沒過多久,現在才十二點半過一會兒,她還以為都兩三點了。
之前十點多的時候越清問她看完書了沒,練了新譜,她那句牛頭不對馬嘴的“今天有點困先睡了”在草稿裡沒發出去,後頭連著幾條消息都沒回,六個未接電話,上一個是四分鐘前打的,新鮮熱乎。
【林熙:手機沒電了嗎還是睡了?沒這麼早吧,剛才不還跟我說有可能被我隔著屏幕傳染了,我以為你開玩笑呢,真不舒服??】
【林熙:小葵0.0】
【林熙:看到回個消息,你男朋友找到我這來了】
【林熙:[語音通話-未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