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道。
鶴華輕點頭,“恩,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誰變誰是小狗。”
李斯目光落在鶴華與嬴政勾著的手指上麵。
希望公主說到做到,莫再突然昏迷,讓陛下為之憂心,更讓他們跟著揪心。
蒙恬搖頭輕笑。
——再怎樣天縱奇才的公主,在自己阿父麵前也隻是一個頗為孩子氣小姑娘。
“你要說的好消息是什麼?”
拉完勾,嬴政問鶴華。
李斯瞬間支起耳朵。
上一次的好消息是引進天書授課,讓大秦的工業環境頃刻間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從缺胳膊少腿變成虎生雙翼,奮起直追天書世界的日新月異。
當然,大秦與天書世界相差甚遠,哪怕有天書鼎力相助,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追上天書世界,可儘管如此,他們已足夠驚喜足夠知足了,完整的工業鏈在過去是他們在夢裡連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而現在卻被天書傾囊相助,迅速補上自己的短板,他們絲毫不懷疑,在不久的將來,他們不僅能擁有完整的工業鏈,更能擁有傳說中的飛機輪船以及公主心心念念的蒸汽火車。
胃口被鶴華填得無限大,李斯覺得哪怕是飛機輪船即將能生產,他也不覺得太過驚喜,越是這樣,他越是對鶴華嘴裡的好消息充滿好奇。
——上次的好消息夢裡都不敢想的事情被鶴華變成現實,那這次的好消息是什麼?
李斯飲著茶,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去瞧嬴政身邊的鶴華,生怕自己錯過她的話。
隻是這一次,這位公主似乎並不想讓他們聽到這個好消息,她微微向嬴政的方向傾了傾身,壓低聲音與嬴政耳語,“她很快便能見到她的阿父了。”
嬴政呼吸微微一頓。
李斯:“???”
聲音著實小,李斯完全不曾聽到,幾乎沒有猶豫,他求助似的看向蒙恬。
——此人自幼習武,感官極為敏銳,聽力更是一騎絕塵,必然聽到了公主所說的好消息!
然而被他寄予厚望的蒙大將軍,卻又一次讓他失望了,男人不動如山安坐在座位上,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更不曾看懂他的示意。
“......”
這種好消息為什麼要瞞著他?
他也想知道公主這次帶來的好消息啊!
“我的功勞。”
清脆女聲帶著點小驕矜,“阿父,我是不是很厲害?”
嬴政側目看鶴華。
十五六歲的年齡像是迎著朝陽怒放的花兒,朝氣蓬勃,略帶棱角,但同時又是孩子氣的,好不容易做成一件事,便迫不及待想要他的誇獎。
——當然,她做得很好,沒有辜負他的偏寵。
嬴政目光微動,手指落在鶴華發間,按著綢緞似的頭發揉了揉,“十一,你做得很好。”
“那當然,我可是阿父的女兒。”
鶴華彎眼笑道。
方才那句話鶴華聲音壓得低,周圍人不曾聽到她究竟說了什麼,隻有蒙恬是習武之人,感官比正產人敏銳許多,那句話飄入他耳朵,戰無不勝的將軍眉頭微動,深深看了鶴華一眼。
“阿父,我都已經這麼厲害了,阿父準備如何獎賞我?”
鶴華搖了下嬴政的胳膊。
嬴政抬眉,“你想要什麼獎賞?”
“我想要什麼?”
鶴華眸光輕轉,眼睛彎彎,“阿父,我想入朝參政。”
李斯心頭一跳,瞬間不糾結自己方才沒有聽到的好消息究竟是什麼好消息了。
——與公主入朝參政相比,什麼好消息都得往後放。
入朝參政,意味著公主從幕後走到台前,更意味著公主正式對繼承人之位發起衝擊,直麵那些來自公卿大夫們的斥責質疑。
公主的心思昭然若揭,那麼陛下呢,陛下又怎樣看待公主的野心勃勃?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李斯目光落在嬴政臉上。
帝王似乎並不意外公主的話,鳳目微抬,眸光映著窗外昭昭春景,“非秦吏不得入朝參政。”
“你並非秦吏,如何能入朝參政?”
“阿父,我為大秦帶來那麼多東西,難道還換不來一個小小的吏官?”
鶴華道,“阿父,您這是賞罰不分明。”
“你的確給大秦帶來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嬴政眼皮微抬,“廷尉,若以大秦律,當如何獎賞小十一?”
李斯嘴角微抽,被迫圍觀父女倆的一唱一和也就算了,自己還得隨著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可見帝王心腹也不是這麼好當的。
“當拜相封為上卿。”
李斯不假思索道。
“我年齡太小,拜相封上卿隻怕不能服眾。”
鶴華抬手給嬴政斟了一盞茶,親手捧給嬴政,“我隻想要櫟陽之地,在櫟陽做一個小小的秦吏,若在櫟陽做得好,阿父便提拔我,若做得不好,阿父便給我封君,將我束之高閣,可好?”
嬴政接下鶴華奉的茶,卻沒有喝,隻是隨手將茶盞放在案幾上,一雙鳳目瞧著自己麵前的小女兒。
十五六歲的年齡,生機勃勃,意氣風發,銳氣到連自己的野心都是直白到不加任何掩飾的。
“櫟陽,大秦舊都。”
嬴政聲音緩緩,不辨喜怒,“定都二世,時年三十五。”
“十一,你要做櫟陽縣令?”
嬴政鳳目輕眯,目光落在鶴華臉上,“做大秦舊都的縣令?”
鶴華點頭,“對,我要做大秦舊都的縣令。”
“我知道櫟陽對大秦意味著什麼,更知道這個地方並不是一個好選擇,但我還是要選它。”
“它曾是大秦的政治與經濟中心,見證大秦帝國的崛起,更見證孱弱的秦地如何盛產虎狼之君。”
“大秦東出,大秦崛起,舊時的國都不再適應一躍成為七國之首的秦國國都,於是它被拋棄,成為宗室老臣的安置地,然後在思想陳舊的宗親老臣的治理下越發江河日下,不複舊日榮光,以至於現在的年輕人根本不知道它曾經輝煌一時,是秦國的國都。”
“但是阿父,我喜歡這個地方。”
“它就像貧寒人家裡的長子,領著一群弟弟妹妹艱難過活,雖朝不保夕,卻努力將所有的好東西全部給弟弟妹妹,在貧瘠土壤中養出驚才絕豔的弟妹。”
“弟妹長大,它卻老了,它跟不上這個時代,被時代所拋棄,成為老人口中唏噓歎謂的地方。”
“無人再能記起它,隻有一些宗親老臣陪著它,可陪著它的這些宗親老臣,卻也是造成它越來越無人問津的最主要原因。”
“阿父,我想做櫟陽縣令,想做大秦舊都的開啟者,更想在墨守成規的地方開啟自己的第一道政令。”
“商君遷都鹹陽,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櫟陽不再適合蒸蒸日上的秦國國都,另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裡的人故步自封,他的改革在這裡難以推行,所以他選擇在廢墟之上重新建立起一座新國都,而不是將精力花在改造櫟陽的事情上。”
“可是阿父,我想試一下。”
“櫟陽能輝煌燦爛三十五年,便有它輝煌燦爛三十五年的道理。”
“我想看這個舊日國都重新綻放光彩,想紮根在商君放棄的土壤,推行自己開天辟地的新政。”
“因為我的新政與改革,是在商君變法基礎上更加不破不立的存在。”
嬴政抬了抬眼,他垂眸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小姑娘,小姑娘眼睛烏湛湛,臉上滿是認真與誠懇,看著那雙眼睛,恍惚間,他想起曾經的自己。
那一年的他,也是這樣的意氣風發,不是最高的位置他不要,不是最硬的骨頭他不啃,所有世人眼底不可逾越的高山,最後都會成為他的踏腳石,他踩著這些所謂的艱難險阻,一步步走在自己的帝王之路。
六合一統,廢分封而改郡縣,書同文車同軌,北擊匈奴南征百越,一聲令下,萬裡長城與靈渠在大秦版圖緩緩鋪開。
這些要幾代帝王才能做到的事情,他短短數年便做到了,所以他為始皇帝,德兼三皇,功過五帝,為天地人鬼神之共君。
而現在,他的女兒走在他舊時之路。
嬴政緩緩伸出手,輕輕攏了攏鶴華的發,“既如此,那便做櫟陽縣令。”
“朕的女兒,必能讓大秦舊都恢複舊日榮光。”
·
“陛下年齡不大,怎就開始糊塗了?”
“公主上下嘴皮子一砰,便能讓櫟陽變得與鹹陽一樣繁盛?”
“絕無可能。”
“信公主能讓櫟陽蓬勃發展,不如信我是東皇。”
“贈我三月秩奉,我便打個響指,讓櫟陽取代鹹陽成為大秦國都。”
櫟陽的一處酒樓,宗室之後肆無忌憚在雅間裡肆無忌憚說著話,鶴華輕嗤一笑,豎起手指輕輕一勾。
如狼似虎的親衛抬腳踹開房門。
呼啦一聲,房門砸在雅間,宗室子嚇了一跳,回神之後破口大罵,“大膽!”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連我的房間都敢闖?!”
“你們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宗室子罵罵咧咧,“你們——”
聲音戛然而止。
身著勁裝武服的男人踩著一地狼藉來到房間。
男人眉眼似劍,氣質如刀,讓人不寒而栗,宗室子縮了縮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是,櫟陽什麼時候來了這麼厲害的人物?他們怎麼不知道?
男人抬手,手中令牌出現在眾人視線,令牌是鏨金質地,祥雲與海浪相配,上麵以大篆寫著令牌人的名字——公主鶴華。
宗室子如被人扼住脖頸,瞬間失去所有聲音。
親衛搬來小秤一張,另一個親衛奉上茶水半盞。
鶴華施施然坐在小秤上,輕啜一口親衛捧來的茶,目光蕩悠悠落在宗室子身上。
“你們方才說了什麼?”
鶴華以手撐臉,笑眯眯問眾人,“我沒聽清,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