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差不多。”
鶴華點頭,“要早點來尋我,半刻都不許耽誤。”
“公主放心,臣必不會耽誤。”
蒙毅聲音溫柔。
鶴華打了個哈欠。
這幾日的事情格外多,她連覺都不曾好好睡過,今日剛歇下,便被寒酥小心叫醒,說是蒙毅可能來了,她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當下顧不得睡覺,扯了件掛在屏風上的外衫便急匆匆出門,一路小跑來尋蒙毅。
見到蒙毅,又吵又鬨又說了一會兒話,她精神徹底被提起來,感覺自己能熬夜到天亮。
可精神是精神,身體是身體,一連熬了幾個大夜的身體著實撐不住讓她今日繼續熬夜,站在廊下被燭火一映,困意便席卷而來。
“夜裡風大,公主早些休息吧。”
蒙毅抬手,攏了下鶴華肩頭氅衣。
在這種事情上鶴華從來不矯情,便打著哈欠點點頭,“好,我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記住哦,你明天早上要來找我的。”
“臣記得。”
蒙毅笑了一下。
再三交代蒙毅不許忘,鶴華這才扶著寒酥的手往裡間走。
解決了一樁心事的她心情大好,往床榻上一趟,很快便進入夢鄉。
見鶴華睡熟,寒酥這才悄悄退出裡間,到外麵廊下與蒙毅說話。
“將軍,公主睡了。”
寒酥道。
蒙毅頷首,這才從廊下離去。
呂鬚在側前方領路,引著蒙毅去住的地方。
但剛剛轉過長廊,便被一人攔住去路,那人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周身透著一股子夜裡的涼,兩隻眼睛瞧著蒙毅,像是蓄勢待發的狼。
呂鬚眼皮跳了跳。
——今日章邯不是被眾公子宴請了麼?正常情況下,應該不會這麼早回來的。
八成是哪個親衛給他送了消息,他便推了宴請,馬不停蹄趕了回來,然後在這裡一待便是半宿。
何必呢?
但凡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來蒙毅在公主心裡的位置。
若蒙毅小上幾歲,那蒙毅絕對是無可爭議的公主的夫婿,也就是蒙毅大公主太多,陛下與蒙毅才沒有往那方麵想。
可儘管如此,蒙毅與公主的關係還是眾所周知的親密,若哪日兩人真的突破年齡走到那一步,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當然,前提是蒙毅突破。
——以她來看,目前的蒙毅對公主並無半點男女之情。
公主在蒙毅心裡,不過是個需要他時時留意步步上心的小姑娘罷了。
章邯在庸人自擾。
為既定的事實自尋煩惱,這不是他一貫的作風。
呂鬚腹誹著,看了看擋著他們去路的章邯,“章將軍?”
章邯側身讓路,拱手見禮,“蒙將軍。”
“章將軍。”
蒙毅麵帶淺笑,神態自若還禮。
“將軍遠道而來,邯當儘地主之誼。”
章邯抱拳道,“不知將軍是否願意賞臉,與邯同去偏院一敘?”
呂鬚掀了下眼皮,默默往後退了幾步。
倒不是怕兩位將軍一個控製不住打起來,鮮血濺到她身上,而是她覺得吧,這種情況下,這兩位將軍是不希望有人在他們身邊的。
“甚好。”
蒙毅輕輕一笑,似乎心情頗好,“將軍有心了。”
“請。”
章邯對蒙毅做了個請的姿勢。
蒙毅側目瞧了一眼呂鬚,“夜色已深,姑娘不必跟隨,隻需遣一名衛士隨我前去便可。”
呂鬚點頭應下,從衛士裡選出一個機靈的,讓他跟著伺候。
“好生伺候蒙將軍,莫叫他吃多了酒,誤了明日與公主的約定。”
呂鬚交代衛士。
章邯眉頭微動。
衛士一口應下。
蒙毅與章邯一同來到偏院。
偏院是章邯的住所,會客廳已擺好酒宴,顯然是得知消息之後便布下的。
——他篤定他會跟他過來。
蒙毅笑了笑,一撩衣擺,入座客席。
親衛前來斟酒。
蒙毅捏著酒盞,對麵的章邯已將酒盞端起,遙遙敬著他,“將軍一路辛苦。”
“好說。”
蒙毅一飲而儘。
兩盞酒盞皆見了底,親衛們前來添酒,酒水緩緩注入酒盞,章邯的聲音隨之響起,“敢問將軍,今夜之行,是因陛下詔令,還是因為公主的緣故?”
這是一個有趣兒的問題。
蒙毅眉頭微抬,輕輕笑了起來。
·
這一夜,鶴華睡得格外香甜,手裡抱著被褥,臉上綻開甜甜的笑臉。
——蒙毅能回來,她真的很開心。
這種開心無關風月,也不是相思成疾的男女之情,而是她又可以驕縱任性了,不必時時端著架子做大秦的公主。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的開心蔓延進夢裡,夢裡的她都是笑眯眯。
“唔——”
美夢太過香甜,她有些舍不得醒來,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問守夜的女官,“什麼時辰了?”
“回公主的話,快午時了。”
床畔響起女官細聲細氣的聲音。
鶴華揉眼動作微頓,慌裡慌張從床上爬起來,“午時?”
“你們怎麼不叫我?”
鶴華掀開被褥,從床上坐起來,“快!快伺候我洗漱穿衣!”
“蒙毅還在外麵等著我呢,我不能讓他久等了!”
“公主,是蒙將軍吩咐我們,不許我們叫你的。”
寒酥聽到聲音從外麵走進來,笑著向床榻上的鶴華道,“再者,公主累了這幾日,也該好好休息一晚了。”
女官們魚貫而入。
紗幔被勾起,鶴華在眾人的簇擁下梳洗著。
“可是現在都午時了。”
鶴華任由女官們給自己敷麵,抬頭看著十字海棠式的窗柩外的陽光燦爛。
“午時便午時,有什麼大不了的?”
寒酥在妝奩盒裡拿出一支玉色釵子,斜插在鶴華鬂間,“蒙將軍都不介意,公主又何必介意?”
“也對。”
淨麵之後,鶴華比剛醒來時清醒不少,“他都讓我等三年了,我讓他等一上午怎麼了?”
“莫說隻是一上午,縱然一整天,他也得等我。”
鶴華不急了,仔細端詳著鏡子裡的自己的臉,時不時對給她敷麵的女官們提意見,“換個素雅的花鈿,口脂也換個顏色。”
“他又不是章邯,我打扮這麼花枝招展乾嘛?”
寒酥眼皮輕輕一跳。
呂鬚看著鶴華,試探開口,“不止公主想蒙將軍了,章將軍對蒙將軍也頗為想念。”
“昨夜我送蒙將軍去客房,路上恰遇章將軍,章將軍言他擺了酒宴,要為蒙將軍接風洗塵。”
“章邯做得很好。”
鶴華沒太在意,“蒙毅千裡迢迢來到這,我應該宴請他的,可惜昨夜太困了,沒說兩句話便睡下了,幸好章邯有心,若不然,鹹陽城的那幫公卿大夫又要說我驕縱無禮。”
“......”
行吧,她們的小公主完全沒有往其他事情上想。
寒酥呂鬚二人不再提昨夜之事。
一盞茶的功夫後,鶴華終於改好妝麵,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出房間。
大抵是蒙毅過來了,章邯沒有一大早在她門口杵著,讓她上妝的時候便能透過窗柩看到他的臉,他隔著窗柩站在,還會透過窗柩指點她上妝,說她生得豔麗,要鮮花著錦才與她相得益彰,每每這時,她總是一邊笑,一邊讓女官們給她改妝。
還彆說,章邯在這種事情上的造詣遠超於她,他選的東西會放大她的優點,敷麵上妝之後,光豔四射的大秦公主仿佛生來便是供人頂禮膜拜的神祇,讓人不敢直視。
隻是這一次見的人是蒙毅,便沒必要按照章邯的審美來上妝,今日的妝麵更為素雅,連衣服都換成清透的藍,鬂間的金簪改成玉簪,彆致而溫婉。
鶴華抬手扶了下鬂間玉簪,快步來到花廳。
她睡得時間過於久,花廳裡已有人在等候,尚未走進花廳,便聽裡麵有聲音傳來——
“蒙將軍蒞臨櫟陽,實乃櫟陽三世修來的福氣。”
公子成的聲音透著幾分討好,“不知將軍此次在櫟陽待多久?十日還是月餘?”
鶴華嘖了一聲。
——感情蒙毅的招牌比她更有用,她召集眾公子議事時,公子成可沒這般諂媚。
也對。
阿父一日不曾將她立為繼承人,她便是一日的普通公主,可蒙毅不一樣,簡在帝心的青年才俊,出將入相的將門之後,無論日後登基的人是誰,他都是權傾天下的托孤重臣。
當然,胡亥除外。
這種人連自滅滿門都做得出來,又怎會留蒙毅在身邊礙眼?
“蒙毅在這裡待幾天,跟你有什麼關係?”
鶴華快步走進花廳,打斷公子成的話,“你不去做你的事,來我這裡獻殷勤做什麼?”
眾人起身相迎。
鶴華走到主位坐下,下首位置左手章邯,右手蒙毅,至於其他公子,則在二人之後。
聽出鶴華話裡的不虞之色,公子成連忙向鶴華道,“公主這話便誤會臣了,正式因為臣已經完成了公主的交代,所以大清早便來尋公主,向公主報告拆遷進展。”
“公主,大喜啊!”
公子成一臉喜色,“拆遷地的黔首們已全部簽字畫押,不再坐地起價。”
“公主,我們今日便能開始拆遷了!”
鶴華眼皮微抬,“這麼快?”
“就是這麼快。”
公子成點頭,“公主今日若無事,不妨隨我們去拆遷地瞧一瞧,那裡的黔首們盼星星盼月亮盼著公主再去他們那裡走一走呢!”
鶴華餘光瞥了一眼蒙毅,“今日?”
“對,就是今日。”
公子成再次熱情邀請,“可巧蒙將軍與章將軍都在,咱們可以一同去!”
章邯站起身,抬手彈了下衣擺,似是對公子成的邀請絲毫不意外,“既如此,我便隨公主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