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天在十一殿裡喝得醉醺醺,從歐洲回來的阿父看不下去,揪著他的耳朵把他揪回家,劈頭蓋臉的一頓罵讓他徹底認清自己的位置——
“身為將門之後,這是你的榮耀,不是你的恥辱!”
“既然不想當靠父輩蒙蔭的少將軍,便自己去掙上將軍的位置。”
阿父一腳把他踹在地上,微抬手,侍從便把盛著冷水的琉璃盞放在他手裡,他拿著琉璃盞,把裡麵的水直接澆在他頭上。
冷水透心涼,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混混沌沌的思緒慢慢恢複清明。
“我與你這般大的時候,也被人稱為少將軍。”
阿父道,“後來,他們便鮮少叫我少將軍,將軍與少將軍的稱呼雖隻有一字之差,但卻意味著我從祖輩庇佑成長為軍士們值得以姓名相托的三軍主將。”
“為父可以,你也可以。”
“世代將門的王家,養不出不被軍士們信賴的紈絝!”
阿父之言猶在耳際。
而他在阿父一盆冷水的教育下,徹底走上與劉季章邯較真的將軍路。
當然,天賦是最不講道理的。
劉季當了大半輩子的遊俠,章邯原本是少府的接班人,倆人都不是自幼往武將培養的人,卻偏偏在軍事上的造詣極高,讓他哪怕在黃石公與阿父的雙層教育下仍輸多贏少。
——典型的人比人氣死人。
王離道,“我要是有你們的天賦,你們這群人全都是我的手下敗將!”
“你騎射不行,劉季太過滑頭,章邯不得人心,你們無論是騎射還是對待軍士都遠不及我,若我有了你們的天賦,你們休想嬴我一根指頭!”
“天賦?是很難得的東西嗎?”
韓信瞅了眼憤憤不平的王離。
王離心頭瞬間慪出一盆血。
韓信繼續道,“劉季章邯,是難嬴的人嗎?”
“不難贏嗎!”
王離氣得要打韓信。
韓信立刻繞到王賁身後,殺人一定要誅心,“他倆很好贏的,稍微用點心就能嬴。”
“少將軍,你輸給他們,一定是你沒用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輸給他們是你沒用心!”
鶴華會心一擊,哈哈大笑,“王離,你可用點心吧,這是來自兵仙的評價!”
“......”
這日子是真的沒法過了!
王離氣結。
王賁補刀,“你若連劉季章邯都贏不了,那你連做項燕後人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那人比劉季章邯更要厲害?”
王離微微一怔。
“不錯,劉季與章邯未必是他的對手。”
王賁頷首。
一瞬間,王離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阿父,我知道了。”
王離深吸一口氣,“此人極為善戰,我若遇到他,隻怕九死一生,但請阿父放心,我絕不會——”
“停。”
王賁不耐打斷王離的話,“我把你養這麼大,不是為了讓你有朝一日去送死的。”
嬴政鳳目輕眯,“既是必死的戰局,便暫時避其鋒芒,韜光養晦,待來日養精蓄銳,一擊必殺。”
“阿父說得對!”
鶴華立刻道,“不要動不動便說死啊死的,人都沒了,還談什麼報效國家?”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隻要人活著,便一切都有可能,可人若死了,便是什麼都沒有了,你的國,你的家,全都被你辜負了。”
曆史上的王離便是最好的例子,寧死不降,力戰而亡,最後一個無條件忠誠的將軍的戰死,徹底敲向大秦王朝的喪鐘,讓這個因章邯平叛王離南下而形勢一片大好的大秦走向深淵地獄。
也有人會說,如果當時王離投降項羽,其結果跟章邯一樣,都是被項羽坑殺,所以他的死不死對戰局不會有任何影響。
可王離不是少府出身在軍中並無威望的章邯,他出身王家,祖父王翦,父親王賁,父子倆聯手滅五國,才有了如今駕馭海內的大秦萬裡江山,如果他還活著,如果他能夠保存實力,那麼以王家在軍中的威望,卷土重真的來未可知。
——當然,前提建立在皇帝不是胡亥的情況下。
有胡亥這種自滅滿門殘害重臣良將的君主,彆說王離了,王離加章邯,兩人湊一塊都扛不住胡亥的殺傷力。
都說大秦亡於楚,亡於漢,但在她看來,能殺死大秦的隻有秦,秦亡於胡,亡於內部的崩塌,而非外界力量的摧枯拉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王離劍眉微蹙,神色若有所思。
見他如此,鶴華伸手推了下嬴政。
——在王離心裡,阿父是神祇一樣的人,阿父若在這個時候開,必能加深他對這句話的印象,折一折這位寧折不彎的將軍的性子,讓他日後在麵對項羽的時候不想著硬碰硬。
“王離,在年輕一代兒郎中,你是朕最喜歡的一個。”
嬴政緩緩開口,“你可知為什麼?”
王離不假思索道,“是因為臣祖父與阿父的緣故?”
“的確是因為你祖父與阿父的緣故,但也不僅僅是因為你祖父與阿父的緣故。”
嬴政微頷首,“朕喜歡你,不僅僅是因為你的父輩戰功赫赫,更因為你自己。”
“你雖驕橫跋扈,但敢打敢拚,無論任何時候,都不墮將門之風,大秦之誌。”
“朕喜歡你身上的銳氣。”
王離眼前一亮。
——果然,他就知道陛下欣賞他不止是因為祖父與父親的緣故,拋開家世的光環,他自己也是值得陛下喜歡的兒郎!
“朕喜歡你一往無前的意氣風發。”
嬴政目光落在王離身上,“但朕更希望,你不僅有意氣風發的銳氣,更有百折不撓的韌性。”
“你祖父與你阿父都是上將軍,朕希望未來的你,也是上將軍。”
嬴政聲音緩緩。
王離心潮澎湃,“臣一定不會辜負陛下對臣的期望!”
祖父與阿父能做到的事情,他或許做不到,但他忠君愛國的心,卻永遠不會低於祖父阿父分毫。
嬴政微抬手,掌心落在王離肩膀,輕輕拍了下。
王離腰板挺得筆直,如同他手心裡拿著的長槍。
鶴華輕輕笑了起來。
——大抵也隻有這樣的阿父,才值得那麼多的忠臣良將誓死相報。
“去吧。”
嬴政收回手。
“喏!”
王離聲音清朗。
王離俯身退下。
他是先鋒軍,是第一支直麵楚軍的軍隊,他轉身離開,從甲板跳下,猩紅色的披風劃過長空,他穩穩落在小船上,小船速度飛快,載著他衝向屬於他的戰船。
嬴秦旗幟高高揚在風裡。
王離登戰船。
“升旗——”
親衛高聲唱喏。
猩紅色王字將旗緩緩升起,與嬴秦旗幟下張牙舞爪,仿佛隨時都會衝出囚籠的獸,頃刻間便會將眼前的獵物生吞活剝。
“快,告訴大王,來人是王離!”
藏身在山澗處的斥衛看到王離將旗,立刻向身後人道。
身後人頷首,飛速下山,一搜快艇劃過水麵,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離?”
一身玄甲的男人動作微微一頓,放下擦拭著長槍的布料,微抬頭,眼底是迫人的淩厲與嗜血,“來得正好。”
“當年我祖父敗於他祖父之手,而今我便用他項上人頭來祭我祖父英靈!”
男人冷笑,提槍起身,“傳我將令,布陣!”
*
“那,那是什麼!”
訓練有素的兵士們突然爆發一聲驚喝。
下一刻,風平浪靜的海麵陡然生變,翻天巨浪衝天而起,頃刻間便能將一切吞噬。
平穩的戰船顛簸不堪。
章邯衝進船艙,扶住抱著柱子才堪堪穩住身體的鶴華,“皇太女,您沒事吧?”
“沒事。”
鶴華搖頭,“阿父呢?外麵什麼情況了?項羽打過來了?”
“陛下有上將軍與蒙上卿護著。”
章邯道,“劉季在外麵,外麵亂不起來。”
“項羽此時應該在與王離交戰,不可能繞過王離奇襲我們這裡。”
章邯眼睛輕眯,撇了一眼在劉季的指揮下逐漸恢複平靜的甲板上的將士們。
鶴華搖頭,扶著章邯的手往外走,“不,他是項羽,一切都有可能。”
古往今來,王不過霸,能在曆史上留下極為濃重一筆的楚霸王,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人。
——如果容易,開國皇帝裡軍事能力top的漢高祖劉邦也不至於被打得丟盔棄甲,甚至作出把一雙兒女踹下車自己去跑路的狼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