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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北二環三段, 拿地單價常年都在六位數以上,但即使如此,開發商們看重這塊地界絕佳的地理優勢, 常年來, 依舊又是走關係又是找後門,想儘各種疏通各路門道,隻為拍下一塊地。
然而,就是在此寸土寸金的背景下, 北二環一帶卻坐落著一棟超大型的醫療康養綜合體, 占地麵積極廣,這就是被譽為中國第一私立醫院的費氏醫院。
費氏私立醫院門診大樓七層,普通外科辦公室。
一對樣貌出挑氣質出眾的年輕夫婦站在走廊上。其中,丈夫推著一架手推式輪椅, 上麵坐著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
老人的年紀在八十歲以上,身形略微佝僂, 頭上戴著驅寒保暖用的手織毛線帽,正閉著眼睛小憩。
妻子取下隨身挎著的保溫水壺,擰開蓋子, 倒出熱水, 細心地呼了幾口氣, 確定溫度不過燙後才彎下腰,柔聲喚道:“奶奶, 奶奶?”
舟車勞頓,老太太明顯乏得厲害,孫女一連呼喊了四五聲,她才遲遲地睜開雙眼,抬頭望向孫女嬌嬈明豔的小臉, 麵上漾開和藹的笑:“怎麼了念念?”
“沒什麼,讓你喝點水而已。”妻子微笑著,將手裡盛著熱水的杯蓋送到老人唇邊,道,“可能會有點燙,你慢慢喝。”
老太太點頭,就著孫女的手小口小口喝起來。
伺候老人喝完水,妻子將杯蓋重新擰緊,轉頭看向身旁的男人,微蹙眉頭道:“奶奶看病的事實在太麻煩阿生了,耽誤人家這麼長時間,又是幫忙領路又是幫忙跑腿,還給介紹好大夫,之後咱們可得好好感謝人家。”
聞言,厲騰英俊的麵容浮起一絲淺笑,伸手攏住妻子的肩,柔聲說:“阿生是我戰友,出生入死的哥們兒,關係鐵著呢。”
“再鐵也得一碼歸一碼。”阮念初瞪大眼,手指用力戳了下丈夫的胸口,說,“這位首長同誌,請你聽話,明天抽空請你家小生生吃個飯,最好再準備個紅包什麼的。”
這話引得厲騰笑,他看著阮念初,眼神裡慢慢的柔情與寵溺,道:“阿生轉業之後自己單乾,忙得很,今天能抽空出來都是請的假,哪兒來的閒工夫陪咱們吃飯。至於紅包,你覺得他會收?”
阮念初聞言,細細一想也是這麼個理,頓時失落地肩膀一垮,訥訥道,“那怎麼辦?總不能讓人家白幫咱們這麼大忙。”
厲騰捏了捏她的臉蛋,說:“以後等阿生結婚,我們隨禮的份子錢給多準備些。這樣既不會讓雙方尷尬,也不怕他不收。”
“咦!”阮念初大眼一亮,登時豎起大拇指,敬佩道,“要不怎麼說您是首長,統籌全局眼界高遠!還是厲首長您想得周到,這辦法好,給您點讚。”
厲騰揚眉,寵溺地笑:“看你這孩子氣的樣。三個娃的媽媽了,還跟個小丫頭似的。”
一對小年輕笑著鬨著,輪椅上的老太太聽得高興,也樂樂嗬嗬地笑,一家子和諧又溫馨。
不多時,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從辦公室內走出來。
厲騰聽見動靜側過頭,立即邁開長腿迎上前,招呼道:“阿生,費醫生。”
“厲哥。”陳誌生朝當年的隊長笑了下,緊接著便抬手一比,道,“你直接跟費醫生聊吧。”
厲騰目光落到費琮霽身上,眉宇間的神色略微凝重幾分,問:“費醫生,請問我家奶奶這情況,究竟是?”
費琮霽身著纖塵不染的白大褂,口罩擋去半張麵容。他看著眼前的英俊男人,知道這位是雲城軍區的指揮大校,平靜道:“厲首長,今天下午我給你家老人安排了各項檢查,報告出來以後,也跟骨科那邊的同事交流過,你奶奶目前走路困難的原因,確實就和雲城軍區醫院診斷的結果差不多,是腰椎重度滑脫導致。”
厲騰聞聲,眉心微擰,又道:“那費醫生你有什麼好建議麼?”
“針對腰椎滑脫的患者,我們一般的治療手段有兩個,要麼保守康複治療,要麼就是手術。”費琮霽回答。
厲騰點點頭,說:“軍醫院也是這麼跟我說的。不過,雲城那邊兒的大夫也說了,奶奶滑脫嚴重,康複療法對她效果不會太好,她年齡又大了,不建議動手術,怕承擔不了手術風險。”
費琮霽歎了口氣,道:“確實如此。畢竟老人已經八十幾歲了,常見的手術風險就有麻醉意外,麻藥過敏,或者出現心跳呼吸驟停之類的危險狀況。老實說,很少有外科醫生敢冒這麼大風險給你家長輩做手術。”
聽見這話,厲騰薄唇緊抿成一條線,閉眼輕摁眉心,思考著什麼。
陳誌生看了眼自家隊長,又看了眼不遠處輪椅上的老奶奶,心生不忍,朝費琮霽道:“費醫生,你在國際上頗負盛名,在外科領域也有話語權,你給句準話吧,奶奶這情況還能不能治?”
費琮霽靜默幾秒,頷首,道:“這樣吧,我先把秦秀珍奶奶收進醫院,住院觀察一段時間,監測她身體的各項指標,看看是否能達到手術標準。”
厲騰聞聲,心頭的一塊巨石總算落地,他淡笑,朝費琮霽伸出右手,說:“多謝了,費醫生。”
費琮霽伸手與他交握,也笑,“放心吧厲首長,我會儘最大努力,爭取讓秦奶奶重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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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和患者家屬的簡短交流會結束,費琮霽回辦公室忙去了,陳誌生跟隨厲騰回到阮念初所在的走廊長椅旁。
輪椅上的老人看見孫女婿歸來,頓時有些緊張,試探著問:“小厲,剛才那個醫生同誌怎麼說?”
厲騰蹲下來,雙手握住老人布滿褶皺的十指,寬慰道:“放心吧奶奶,醫生同誌說您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先住進來觀察一段時間,要是能成,就把手術給您動了。”
“真的?”老人欣喜極了,激動得流出眼淚,“在雲城瞧了那麼多醫院都說我沒得治,這個醫生同誌是我救命恩人呐!”
厲騰抬手拂去老人眼角的淚,柔聲道:“您就好好養著,在這家醫院住下來,什麼都彆想。”
“好好好。”老人說著,稍頓,伸手從隨身背的小布包裡掏出一個卡夾,顫著手取出一張銀行卡,遞過去,“小厲,這個你拿著,我剛才都聽念念說了,這家醫院是個私立,費用應該高得很,你和念念賺錢不容易。”
厲騰那叫一個哭笑不得,說:“奶奶,你快收好,我能拿你的錢麼。”
看著丈夫和奶奶,阮念初笑著搖了搖頭,轉眸看向身旁的年輕男人。打量一番,記憶中,空降旅獵鷹特種部隊裡最混不吝的刺頭兒少年經過歲月洗禮,已經蛻變成了一個穩重成熟的英俊青年,眉清目朗,風采不減當年。
阮念初由衷關心,問:“阿生,你從部隊離開以後的這些年,過得好嗎?”
“謝謝嫂子關心。”陳誌生笑容輕淡,“我現在自己單乾,給費氏總裁做私人保鏢,一切都好。”
阮念初微訝:“費氏?那你薪水肯定你厲哥跟我加起來都高吧?”
陳誌生:“不出意外的話,高非常多。”
阮念初:“……”
阮念初無言,在心裡默念道沒關係我們是人民解放軍我們為國家儘忠為人民服務,我們就是光榮。
阮念初收回羨慕的眼神,又悄然湊近陳誌生幾分,壓低聲:“阿生,你該不會還單著吧?”
陳誌生默,用眼風瞥她,淡淡地說:“幾年不見,嫂子你還是這麼漂亮也這麼八卦。”
阮念初乾咳:“什麼八卦,這是來自嫂子的關心。”
許久不見的老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不多時,陳誌生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微蹙眉,道:“嫂子,費醫生那兒我已經跟他說過了,你和厲哥先去把住院手續給奶奶辦了吧。”
“好。”阮念初應聲,繼而又道,“阿生,你晚上如果有空的話,讓你哥帶你去吃個飯。”
陳誌生婉拒:“不用了嫂子,你們是陪秦奶奶來看病的,就不用管我了。”
阮念初見狀也不好再堅持,隻能說,“那之後我們再抽空聚聚。”
“嗯。”
陳誌生今天是請假外出,原本他五點之前就應該趕回片場去接殷酥酥,但中途收到殷酥酥發來的消息,說自己已經提前收工回了費宅,他這邊的行程安排才緩下來。
這會兒見天色已晚,便跟厲騰阮念初還有秦奶奶道了個彆,準備離去。
經過外科辦公室時,聽見裡頭傳來交談聲。
是費家五公子在通電話。
“那女孩兒我見過一次,一個小明星,不太出名。”費琮霽語氣平常,聽不出太多情緒,忽而很輕地笑了下,“誰知道呢。說是地下戀,談了兩三年,今年剛一公開就直接領證結婚。大哥的心思有多重,二哥你還不知道麼,誰摸得準他在想什麼。”
“聽說你年底才回來?”
“如果提前,記得跟我說一聲,我要是能抽得出空,一定去機場接你。”
……
陳誌生邁開長腿離去了。
進電梯,摁亮下行摁鍵,憶起費琮霽口中那位“二哥”,他腦海中首先浮現出的,便是一雙狹長微挑的眼睛,隨時散漫流氣,典型的上流社會公子哥,但看人看物卻又不帶任何情感色彩,注視死物般陰沉沉的,深不可測。
雖隻是匆匆一眼,陳誌生已對這位二少爺印象深刻。費家上下七個兄弟姐妹,唯有這位,渾身上下透出一種難言的陰鷙與森寒,教他看不順眼。
叫什麼來著?
陳誌生麵無表情地回想兩秒,一個名字浮現出來。
費清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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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陳誌生外出是因私事,所以他沒開費疑舟那輛邁巴赫,開的是自己的路虎越野。到地兒時,費氏醫院的地下車庫顯示車位已滿,他也不遲疑,方向盤一打直接停在露天停車場。
天色已晚,一樓的門診大廳已經沒什麼人,幾個身著製服的中年阿姨拿著掃帚拖把,在打掃衛生。
陳誌生走出大樓,下了台階後站到廊簷邊,從黑夾克外套的口袋裡摸出一盒華子,修長食指敲兩下,熟練地取出一根,丟嘴裡點著。
部隊裡出來的都是糙漢子,槍林彈雨刀尖舔血,和矜貴不染塵埃的富家公子哥兒有本質區彆。人家用幾萬塊的定製點煙器,他路邊買個一塊錢的打火機,湊合著能用三五個月,主打的就是一個不羈。
抽了沒兩口,忽然,餘光裡瞥見什麼,陳誌生被煙熏得眯了下眼睛。
昏沉灰暗的夜,門可羅雀的醫院大門,一切都顯得蕭條。故而,那道明黃色的身影便顯得格外醒目。
姑娘穿著件黃色毛衣,寬寬大大,應該是時下流行的Oversize款,襯得底下一雙長腿又直又細。她似乎在找人,又似乎很猶豫,拿著手機站在那兒,轉著圈東張西望,神色迷惘。
陳誌生視線無意識往下掃,注意到那雙腿白生生的,膝蓋後方各有一個很淺的腿窩,比她臉蛋上的梨渦更紮眼。
他抽著煙,隔數米距離打量著她,不明對方來意,沒有出聲招呼。
然而下一瞬,令陳誌生沒想到的是,那姑娘咬著唇瓣搗鼓了兩下手機,緊接著,他兜裡的手機就震起來。
嗡嗡嗡,嗡嗡嗡。
陳誌生長腿挪幾步,往垃圾桶裡撣了撣煙灰,講電話接起。直接就是一句:“往後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