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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費疑舟這句“遊戲”, 殷酥酥愣住,大腦頓時變成了一台放映器,開始自動播放他們平時關起房門之後發生的動態畫麵。
尺度驚人, 每一幀都是限製級鏡頭。
她臉再次漫開紅霞, 惱他口無遮攔, 用這種事恣意玩笑,便反手用力在他掌心掐了把, 輕斥:“在醫院呢, 馬上要看爺爺,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女孩子的力氣,對男人沒有殺傷力也造成不了實質傷害, 費疑舟不感到疼痛,反倒受用她這帶幾分凶悍的嬌憨。
他捏住她纖細的五指, 語調慵懶而散漫,慢悠悠道:“我說是和你玩的遊戲,又沒說是哪種遊戲。你在想什麼?”
“……”殷酥酥雙頰瞬間更燙,被噎得語塞。
他複又轉過視線瞧她,懶洋洋地挑了下眉, 直接反將一軍:“這位太太,請問到底是誰不正經。”
殷酥酥好氣又好笑,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微笑:“費先生巧舌如簧, 我確實說不過你。”
費疑舟平靜淡聲:“我舌巧不巧,確實隻有你清楚。”
聽出他話裡有話彆有深意, 殷酥酥這次直接連耳根子都被燒透了,齒尖磕住唇瓣咬了半天,說不出回懟的話, 隻能瞪著眼睛,用眼神責備他大庭廣眾耍流氓。
聊著天說著悄悄話,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到病房門口。
費氏醫院是費氏集團旗下的高端醫療中心,費豫真老爺子入住,自然是VIP住院部的單人病房,每間隔2小時就會有醫生來查房一次,並配有由護工、營養師、康複理療師等人組成的療養團隊,住院環境完全稱得上國內的頂尖中的頂尖。
行至門口,費疑舟一手牽著殷酥酥,另一隻手略微抬高,紳士地叩響電子顯示器門鈴。
叮咚。
不多時,電子門鈴便接通,擴音器內傳出一個老人的聲音,並不算洪亮,稍顯出幾分年邁老人慣有的氣虛,應道:“誰?”
費疑舟恭恭敬敬地答話:“爺爺,是我。酥酥來看您了。”
話音落地,費豫真老爺子當即回話:“好好,快進來吧。”
著統一製服的護工阿姨來開了門。
殷酥酥跟在費疑舟身旁提步入內,抬眼簡單地打量了一圈這間病房,隻見整個屋子十分的寬敞明亮,百餘平的空間整體都是是港式輕奢的裝修風格,從大門進來之後,首先映入視野的是入戶玄關,鞋櫃上擺放著好幾束沒有香味的鮮花,色澤鮮亮,花瓣上還沾著水汽,顯然有人每日更換。
殷酥酥心下不由驚奇,暗道這裡哪裡像個病房,簡直就像個修在醫院裡的高端度假酒店。
護工阿姨為兩人取來一次性家具拖鞋,請他們換上。
殷酥酥接過,笑著向護工阿姨道謝,彎腰換鞋,之後便跟隨護工阿姨一起先去洗手間淨手消毒。
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完,護工阿姨才領著一對年輕人繞過會客廳,進了擺放著病床、心電監護儀等設備的臥室。
費豫真老爺子半靠在病床上,看見孫子和孫媳婦,他蒼老的麵容瞬時浮現出一抹和藹的笑容,關切道:“酥酥,聽阿凝說你今天工作很忙?”
“稍有一點,不過也還好。我最近進組拍戲了,爺爺。”殷酥酥朝費爺爺溫婉地笑,跟費疑舟一起,坐在了病床附近的雙人位沙發上。
“拍戲很累的。”費豫真老爺子歎了口氣,說,“我以前有幾個朋友是寫書的,作品被買去拍電影拍電視劇,那幾個老東西去攝製現場探過班,回來就聊,說拍戲辛苦得很。”
殷酥酥實誠道:“其實這根每個導演的拍攝習慣有關係。有些導演覺得晚上比較有靈感,所以喜歡拉著劇組熬大夜,那樣是最累的。我手上這部戲的導演還挺好的,一般來說,每天隻用拍十個小時左右。”
費豫真詫異:“你每天要工作十個小時?”
殷酥酥認真算了一下,說:“十個小時是單拍攝,如果加上化妝造型之類的時間,我每天大概要工作十一個半小時。”
“這麼辛苦,還跑來看我。”費豫真麵露不悅,側目看了費疑舟一眼,“阿凝你也真是的。我這點兒小毛病又要不了命,你自己知道也就行了,跟酥酥說什麼。你們是夫妻,你這個做丈夫的,應該體恤她辛苦。”
費疑舟唇畔勾起一抹笑,垂著眸道:“爺爺教訓得是,我記住了。以後會注意。”
殷酥酥聽著爺孫一人這番對話,頓時大囧,忙忙道:“爺爺,您彆怪阿凝。您身體不好住在醫院裡,於情於理,我這個做晚輩的都應該來看望。而且隻是跑這一趟,哪裡算得上‘辛苦’?”
費豫真朝她溫和地笑,慈愛道:“你有這份心,爺爺已經很高興了。”
坐了會兒,護工阿姨從冰箱裡取出一枚雪梨,準備削給老爺子吃。
殷酥酥餘光看見,手伸過去,笑著說:“阿姨你給我吧,我來給爺爺削。”
護工阿姨有些為難,遲疑地看了眼端坐在側的大公子。
誰知,大公子既沒有讓她把梨給少奶奶,也沒有讓她繼續削梨,而是徑直伸手,將雪粒和水果刀從她手裡接了過去。
“我來吧。”費疑舟說。
護工阿姨愣了下,不敢有異議,轉身離開了臥室。
邊兒上的殷酥酥眼睛都瞪直了,在費疑舟下到削果皮的前一秒,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嗖一下,一把捉住他的手腕。
費疑舟動作微頓,掀起眼皮看她,用眼神問:乾嘛。
殷酥酥朝他眯了眯眼睛,用眼神說:你有沒有一點眼力,趕緊的,把這個掙表現的機會讓給我。
費疑舟無言,幾秒後,他把雪梨遞給了她,然後又把刀柄遞到她手上。
殷酥酥接過來,朝他無聲地彎了彎唇,開始削梨。
費疑舟留心著她手上的動作,忍不住出聲提醒:“這刀刃很鋒利,你當心點。”
“我知道。”殷酥酥笑得滿臉自如,很自然地說,“而且削水果這種事,我肯定做得比你這個大少爺多多了。”
費疑舟挑眉,和費豫真相視一眼,一者的目光皆有幾分耐人尋味。
片刻,病床上的費豫真促狹地揚了下眉峰,揶揄道:“酥酥,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阿凝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什麼家務活都不會做的人?”
聽見這話,殷酥酥心裡莫名有些忐忑,抬眸朝費爺爺笑了下,回答:“爺爺,我不是覺得阿凝什麼活都不會乾,我隻是覺得,他從小生活的環境,確實也沒有必要自己做這些事。”
然而,費豫真爺爺之後的話,卻令殷酥酥頗為意外。
“你說得沒錯,我們家條件很好,孩子們在這個環境裡長大,確實什麼都不需要親力親為。”費豫真平和地笑,“但是,我們家對曆代長子的教養要求,和其他孩子稍微有點不一樣。”
殷酥酥好奇,削雪梨的動作也跟著停滯,望著費爺爺道:“哪裡不一樣呀?”
費豫真說:“曆代長子,除了最基本的文化課程、禮儀課程、藝術課程以外,還需要掌握最基本的生活技能。”
殷酥酥有些不解,困惑道:“爺爺,我不太明白。為什麼?”
費豫真沉聲說:“因為長子是家族的繼承人,肩上的擔子最重,要頂的風險和壓力也最大。溫室裡長大的花,是能嬌養得精致漂亮,但是扛不住任何風雨。”
老爺子話音落地,殷酥酥忽的一怔。
這樣的眼界與格局,確實非常人能及,費氏有這樣一個老先生坐鎮,也難怪家風優良,難怪顯達這麼多年,從上到下,硬是沒長出過一根歪苗子。
殷酥酥誠懇地說:“爺爺,我又受教了。”
費豫真被小姑娘的措辭吸引注意力,笑著問:“為什麼說‘又’?”
殷酥酥頓了下,垂眸輕輕一笑,道:“因為之前,我聽阿凝提起過,您為費家立下的家訓,很敬佩您有這樣的胸襟。”
“你這小丫頭,一句一句,都要把我誇上天了。”費豫真低低笑出聲,不料一個不留神,氣沒接上來,又悶悶咳嗽起來。
費疑舟微蹙眉,連忙起身行至老人家身旁,替老人輕撫背部。
殷酥酥被老爺子咳得心慌,也趕緊從沙發上站起來,說:“爺爺您慢點兒笑。聽阿凝說您腰不好,千萬小心。”
費豫真咳嗽一陣緩過來,無所謂地擺手,“我這身子骨,半隻腳都踏進棺材了,哪裡才止腰不好,渾身上下一堆的毛病。”
殷酥酥正色:“爺爺您彆胡說,就您這精神頭,依我看,活個一百三四不成問題。”
“一百三四?”費豫真又被她惹得想笑,“那不成老妖怪了!”
費疑舟唇畔浮著絲淺笑,淡聲接話打趣:“爺爺,您孫媳婦這張嘴甜得很,您往後多跟她聊聊天,習慣成自然。”
“好啊。”老爺子心情大好,望著費疑舟,叮囑道,“那你以後,可得多帶著你媳婦回老宅看我。”
費疑舟溫雅頷首:“好。”
沒一會兒,梨皮全部除儘,露出圓潤飽滿的果肉。
殷酥酥將梨遞給費爺爺,又陪著老先生說說笑笑聊了會兒,之後便與費疑舟一同離去。
護工阿姨送兩人到病房門口。
送完,阿姨將門重新合攏,折返回主臥,看眼手表上的時間,詢問道:“老先生,已經快十點鐘了。要不我打水給您洗臉,早早休息?”
費豫真躺在病床上,擺了下手,溫和道:“你先出去吧,我有需要會摁鈴。”
“好的。”護工阿姨也離開了病房。
老人半坐半躺地靠在病床上,視線環顧四周,隻覺心裡空落落的。
費豫真忽然歎了口氣。
他年輕時也是個大人物,英俊瀟灑雷霆果決,如今人生這本書寫到尾聲部分,卻發現,自己原來也隻是個再普通平凡不過的老人。
孤單時,總愛回憶,回憶過去,就更加想念兒孫。
尤其是在這喜悅的喧鬨過後。
孫媳婦清脆悅耳的嗓音依稀縈繞在耳畔,將這滿室的空蕩寂靜反襯得更加悵然。
費豫真安靜地躺了會兒,然後掀起被子,下了床。他取來自己的拐杖,慢悠悠地走出臥室,走出病房。
經過病房外的護工休息室,老爺子微抬左臂,很紳士地敲了下房門。
哐一聲,正低頭看短視頻打發時間的護工阿姨驚覺,瞬間抬起頭。
瞧見費豫真,護工阿姨愣了下,旋即站起身,“老先生您這是……”
“本來不想打攪你,但是轉念一想,我這把老骨頭要是走哪兒摔咯,反倒是平白給你添麻煩。”費豫真淡淡地說,“走吧,陪我下樓去花園裡轉轉,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護工阿姨陪著老爺子下了樓。
VIP住院部的花園占地麵積寬廣,栽種的綠植種類也多,雖是秋季,不知名的花朵依然五顏六色,遍布在黃綠色的草叢之間。
費豫真拄著拐杖在前麵走著,目光漫無目的地遊覽。
護工阿姨則保持著一定距離跟在後頭。
不多時,一陣說話聲從不遠處依稀傳來,鑽進費豫真已不太靈的耳朵。
他微感好奇,循著人聲傳來的方向緩步過去,繞過一座假山噴泉雕塑,兩道人影混著夜色,盛入他蒼老卻依舊清明的雙眼。
那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婦人,和一個推輪椅的年輕女郎。
老婦人約莫是年輕女孩子的奶奶。
年輕女孩兒彎腰和老婦人說了些什麼,緊接著便轉身,留老婦人在原地等待,自己進了旁邊開在醫院裡的便利店。
不多時,年輕女孩兒去而複返,手裡多出兩個冰淇淋。
祖孫倆一人一個,吃得美滋滋。
費豫真看著兩人手上的冰淇淋,不知怎麼的,竟忽然也被勾出了饞蟲。
難怪都說“老小老小”,返老還童,人越是老也就越像小孩子。
費老爺子安靜地站了會兒,之後便默默拄著拐杖上前,默默拄著拐杖進了便利店,默默拄著拐杖也買了一隻冰淇淋,撕了包裝,開吃。
這時,秦奶奶和阮念初也注意到了這位和她們一起吃冰淇淋的老爺爺。
阮念初見天色已晚,不由關切地問:“老爺爺,您一個人在這兒嗎?這麼晚了,沒有家屬陪護您嗎?”
費豫真笑:“有人的。”
話音剛落,才從後麵趕上來的護工阿姨便緊接著開口,回答:“我是老先生的護工。”
“有人陪您就好。”阮念初這才點點頭,放下心來。
費老爺子看了眼麵前年輕漂亮的小姑娘,目光又落回到輪椅上的乾淨老太太,隨口閒聊:“病友,你什麼問題住院呐?”
“腰椎問題,走不動道了。”秦奶奶歎了口氣,遍布老年斑的手敲了敲膝蓋,“怕是站不起來咯。”
費豫真聽她這麼說,心頭有點同情,又道:“你主治大夫是哪位?”
秦秀珍皺著眉認真回憶了一下,說:“好像是叫,費琮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