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徐家人的到來, 蘇曼少不了要帶上錢票,還有昨天在廠裡開的節日促銷證明、鋼廠工作乾部證明、軍屬證明等證件,都放進一個軍綠色的布包裡, 斜挎在身上,出門叫上徐家人跟她一道去軍屬區外坐電車。
小李開得吉普是給徐啟峰這個團部軍官用的,徐啟峰今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所以小李得開著車去軍區候命等他, 不方便送他們。
徐家人還沒坐過電車, 一聽要坐電車,他們都很積極。
他們在路邊等了好一會兒, 電車到來,蘇曼領著徐家人上車,買了電車票往裡走。
因為是節前的頭一天, 電車擠得滿滿當當,徐家就站在一起, 拉著電車廂的扶手,搖搖晃晃往百貨大樓方向去。
途中有人下車上車,彭笑萍見有空位, 想過去坐, 一個大媽也想去坐。
彭笑萍可管不了那麼多,她很少坐車, 一坐就暈車。車子搖搖晃晃,晃得她胃裡翻湧,看見大媽要跟她搶坐,她想也沒想,直接把大媽撞開,一屁股坐在空位上。
她力道挺大, 那大媽直接被她撞倒在過道上,大媽個子高大的兒子把她扶起來,衝著彭笑萍怒吼:“你他娘的乾啥!!”
彭笑萍被他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肩膀一縮,嘴裡卻不怕死道:“她自己站不住腳,你衝我嚷嚷乾啥。”
“我媽是自己站不住腳,倒在地上的嗎?是被你撞在地上的!你他娘的連句道歉的話兒都在沒有,找死?!”大媽的兒子怒氣衝衝地要上前揍她。
“哎,大兄弟,彆生氣,彆衝動。”周圍的人,還有徐家人都上前拉住他。
“大兄弟,對不住啊。”徐啟耀很不好意思的道:“那是我媳婦兒,她頭一回從鄉下來到大城市裡來,頭發長見識短,做事莽撞沒腦子,你大人有大量,彆跟她一個婦人見識。大娘傷著沒?要是傷著,我們去醫院看看?”
大媽兒子看他認錯態度良好,大媽又表示自己沒摔著,沒啥事兒,大媽兒子冷哼一聲,“這次就放過你們了,下不為例。”
他心裡還沒落下那口氣,轉頭對著彭笑萍說:“果然是鄉巴佬,一點禮數都沒有。下次到城裡來,麻煩你先學學怎麼做個人。不然你不丟臉,丟臉的是你家人。”
“可不是,鄉下人沒事兒往咱們城裡跑乾啥,多浪費國家的運輸資源呀,這不是給我們磐市增加負擔麼。”
車裡不少人都露出鄙夷的目光,看向彭笑萍和旁邊的徐家都是一副看鄉巴佬的神情。
徐家人臉上一紅,在車裡如坐針氈。
鄭巧珍氣得胸口起起伏伏,下車第一件事就是指著徐啟耀的鼻子罵:“你是怎麼管教你媳婦的?咱老徐家的臉都被她丟儘了!你要管不住她,她要還是那樣丟人現眼,你們立馬給我滾回老家去!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兒媳婦們為人再不好,做事再混賬,鄭巧珍都不會罵她們,隻罵自己兒子沒用,管不住媳婦兒。
這樣罵兒子的威力,可比直接罵媳婦的威力大多了,饒是厚臉皮的彭笑萍也感到渾身不自在。
徐啟耀則老實聽訓,“是,媽教訓的對,是我沒管孩子她媽,我回頭好好收拾她。”
遞給彭笑萍一個‘你給我等著’的眼神,彭笑萍頓時安靜如雞,不敢再作妖。
蘇曼自始至終在旁邊看著,沒有說一句話。
她是看出來了,徐家是婆婆在當家,家裡的公公叔伯小姑子都對她很尊重,都聽她的話,她們這些當媳婦的,自然也要尊敬她。
一旦她們當媳婦的作妖,婆婆不會說她們什麼,但是自家那口子怕是會跟她們吵吵鬨鬨,夫妻感情陷入冰點,打架離婚都很有可能。
蘇曼很佩服鄭巧珍,她雖然是個目不識丁的鄉下婦人,卻能把丈夫兒女都管得那麼聽話,一個個都已經成家立業,當爸媽的人了,還以她為主心骨轉,也是一個人才啊。
到了百貨大樓,因為節前的關係,樓裡樓外都擠滿了買東西的人們,各個都往櫃台擠,隻為了搶到限量不要卷的商品。
百貨大樓外麵張貼了好幾張大紅紙,用黑字寫的告示。
上麵寫著:“勞動最光榮!五一節慶期間,全體磐市人民憑居民戶口薄,不收肥皂票,每戶限購肥皂一塊,香皂一塊!”
“全國人民歡度五一,市民憑借單位證明及介紹信,可免卷購買六尺布、一雙鞋。”
“工人階級最偉大,磐市所有工人可憑單位工作證,免工業劵購買一個搪瓷盆、一個熱水壺,免費領取一盒火柴。數量有限,先到先得!”
......
如此多的節慶福利,百貨大樓人山人海,每個櫃台都被擠得水泄不通,買東西的人們一個個聲嘶力竭,在諸多嘈雜的聲音中大喊:“我帶了單位證明和介紹信,我要六尺布!”
“同誌,我是鋼廠工人,我帶了工作證,我要熱水壺!”
“火柴還有沒有?我還沒領到!”
曾芹感歎:“我的老天爺呀,這麼多人,我們咋進去買東西,能搶到嗎?”
蘇曼握著手中的各種證明和票據,也是很躊躇。
她小時後跟奶奶趕過農村的大集,試過那種人擠人,臉都快被擠扁,擠死個人的感覺。
長大後又擠公交車、地鐵上班,有時候上班高峰擠得鞋子都掉了,妝都脫了粉,擠得她氣都喘不上來,她可真不想跟那些人一起擠。
“怕啥,彆人能擠,我們也能擠!”鄭巧珍回頭拍了拍老大老二的肩膀:“給我上,前麵開路!務必搶到老娘要買的東西!”
老大老二很聽話的往前擠去,他們是長年下地乾農活的人,身上的力氣大的嚇人,很快就擠出一條縫來,鄭巧珍趕緊叫大家跟上。
他們先去的賣熱水壺櫃台,還沒到他們的時候,就聽見櫃台售貨員喊:“今日熱水壺售罄,請大家明日再來!”
“啊?怎麼就沒有了,我們擠了老半天,排了半天隊啊。”大家紛紛抱怨。
“這我們可沒辦法,節慶促銷每天就賣那麼多貨,我們想賣多的,也沒指標啊。”售貨員一臉無可奈何道。
大家知道她說得是理兒,紛紛歎氣,轉戰其他櫃台。
鄭巧珍沒買到熱水壺,心裡很不舒坦,立馬下出指示:“老大、老大媳婦,你倆去買搪瓷盆子,沒買到不準回來見我。”
她說著,拿出一張大團結,一張早前徐啟峰郵寄給她的軍用票卷,讓他們分頭去搶。
轉頭她又讓老二兩口子去搶毛巾肥皂之類的日常用品,自己則拉著蘇曼、徐秋霞兩人,還帶著孫子孫女們,身形彪悍的往賣布的櫃台前擠去。
眼見櫃台的售貨員們手拿尺子,量好幾尺布後,拿起剪刀,手腳麻利地哢嚓哢嚓剪好布,拿給要布的顧客,櫃台上擺著的幾匹布越來越少。
鄭巧珍急了,生怕買不上布,給蘇曼做不成新衣,不管不顧地大喊:“同誌,我是軍人家屬!我有軍人家屬證明,我能不能先買布?”
“軍人家屬?當然可以先買布,全國各地都是軍人優先,優待軍人家屬的!”
一個中年女售貨員,像是那個櫃台的組長,馬上發話:“大家都讓一讓啊,先讓軍人家屬買布。軍人在外麵保家衛國,為咱們祖國人民拚命撒熱血,咱們可不能苛待他們的家屬,讓他們寒心啊。”
軍人優先的條列深入這年代人們的思想骨髓,大家不管樂不樂意,都往旁邊讓了讓。
鄭巧珍趕緊帶著蘇曼她們擠進去,示意蘇曼拿出她的軍人家屬證明,給蘇曼扯了六尺軍綠色的布,又花錢花布票買了八尺藍色碎花的棉麻布,這樣蘇曼就能做兩身新衣服。
蘇曼手裡也有軍用布票,她也給鄭巧珍扯了六尺布,讓她自己做身新衣服穿。
鄭巧珍嘴上說著蘇曼太浪費了,她一個老婆子穿什麼新衣服啊,實際笑得合不攏嘴,一直愛不釋手的摸著手裡柔軟的布料。
可把彭笑萍現眼的,嘴巴都歪到天上去了。
一家人東搶西搶,還真湊齊了鄭巧珍要的東西。
蘇曼不忘記買喜糖瓜子花生等等,還給孩子們買了大白兔奶糖、水果糖,各種點心,還有鋼筆書本等等,兩個叔伯妯娌一人買了兩雙這年頭稀罕的尼龍襪子,經過煙酒櫃台時,還給徐中貴買了一瓶茅台酒,給徐啟峰買了兩包大中華。
一通買買下來,蘇曼花了大約五十塊錢,若乾票據。
徐家人都有禮物,個個都很高興,看蘇曼的眼神透著親昵。
出了百貨大樓,蘇曼又帶著徐家人到附近的公園逛了逛。
幾個小孩看見公園裡的涼亭造型古樸,旁邊大湖裡有十來隻鴛鴦、白天鵝在遊動,水裡還喂了一群五顏六色的胖錦鯉,一個個驚訝的睜大眼睛,七嘴八舌議論。
“怎麼城裡的公園還養野鴨大鵝啊,都長那麼大了,那魚也喂得那麼肥,怎麼沒人撈來吃。”
“壯壯,平時叫你多讀書,多認真聽老師講課,你就不聽。你沒看見湖邊的告示牌上寫著:‘嚴禁捕殺鴛鴦天鵝錦鯉吃,違者重罰,抓去判刑!’,什麼野鴨大鵝,人家是鴛鴦,是天鵝,是觀賞用的!”
.......
逛完公園,蘇曼又帶著徐家人逛了中心街。
徐中貴看到無線電商店擺著幾款收音機盒子,想起蘇曼家裡放的收音機,有些羨慕道:“咱們老村長家裡有個收音機盒子,沒事兒就打開,收聽收聽國家廣播大事,偶爾還能聽聽紅色歌曲,真讓人羨慕啊。”
蘇曼道:“爸,您想要收音機,一會兒啟峰回來,我讓他來買收音機配件給你組裝一個,您到時候拿回家就可以收聽。”
徐中貴一愣:“這玩意兒還能自己組裝?”
“能。”蘇曼道:“我們家裡的收音機、縫紉機、自行車啥的,都是啟峰自己組裝的。不過要買這些配件可不容易,要去軍區開結婚購物證,得軍區層層審批才行,十分麻煩。”
徐中貴遲疑:“那......”
蘇曼明白他的意思,“爸,您放心,我們會想辦法給你組裝一個收音機。”
徐中貴點頭:“辛苦你們了老三媳婦,一會兒讓你媽給你錢,聽說一個收音機要賣一百五十塊錢,可不能讓你們破費。”
蘇曼想說不用,組裝一個收音機,本錢要不到五十塊,公公想要收音機,他們夫妻倆孝敬他們就成了,不要錢。
鄭巧珍輕輕拍了她一下肩膀,給她使了一個眼色。
她看了看旁邊兩個眼睛發亮的妯娌,到嘴的話吞了回去。
曾芹跟彭笑萍聽到蘇曼說小叔子能組裝收音機,兩人都動了心思。
她們嫁到徐家的時候,聘禮比鄉下一般人家豐盛,禮金也多了好幾倍,可是沒有三轉一響。
她們來磐市之前是村裡大小媳婦羨慕的對象,她們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嫁得真不錯。
可到了磐市,見到蘇曼住的大屋子,裡麵各種全新的家用具、全新的三轉一響。
哪怕是平時不爭不搶的曾芹,心中也泛起酸水,這人跟人的差彆咋這麼大呢。
彆的大物件她也就不想了,聽公公說起收音機盒子,她也動了心。
這年頭的娛樂活動實在太匱乏了,在鄉下除了種地乾家務,跟村裡人閒話家常,偶爾看看露天大電影,看看城裡表演慰問團的演出,平時無聊的緊。
她要是有個收銀盒子聽聽曲兒,得讓村裡多少人羨慕啊。
可一聽公公說一個收音機要賣150塊錢兒,她頓時歇了那個心思。
原因無他,手裡沒錢。
徐家兄妹沒有分家,吃住都在一塊兒,她家那口子,不是公公親生的,人沒什麼文化,就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
平時徐啟咣在大隊累死累活的乾活,賺得工分除去他們大房一家子的吃喝,剩下的工分到大隊那裡兌換到手的錢,一年不過五塊。
因為他們夫妻倆沒啥大出息,平時是仰仗公婆過日子的,孩子生病、吃穿用度,學費書本費啥的,全是公婆包圓。
她回娘家,買的各種點心雞鴨肉之類的,也是公婆出。
公婆之所以這麼大方,一方麵是他們老兩口子乾活勤奮,手頭攢下不少錢,單純的對孩子們好,另一方麵,用的是小叔子郵寄回來的津貼。
可以說,這個家,沒有公婆,沒有小叔子,他們大房、二房不可能過得像現在這樣吃穿不愁,這麼舒坦。
曾芹心裡跟明鏡似的,買收音機的想法一閃而過,很快回歸現實,跟大家說說笑笑。
而彭笑萍就不一樣了,覺得公婆不公平,都是當徐家媳婦的,憑啥她跟大嫂沒有三轉一響,而三弟妹不僅有,婆婆還各種給她買買,她打心眼裡就不服氣。
她不爽的心情,即便是蘇曼請大家在國營飯店,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飯也沒讓她平複。
等一家人回到軍屬區,婆婆和大嫂在院子裡高高興興的給蘇曼量尺寸,要在今天之內把蘇曼的新娘衣服給趕出來,她再也憋不住了。
趁蘇曼回二樓放東西的時候,她忍不住對鄭玉珍道:“媽,您也太偏心了,三弟妹都有三轉一響了,你為啥還給她買兩身衣服?當初我跟大嫂嫁到你們徐家的時候,也沒見你給我們扯一身新衣啊。”
鄭巧珍把料子放在院子中間的木桌上,正拿著一隻跟大孫女借得鉛筆,在布料上畫料子需要裁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