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她抬頭看向彭笑萍:“咋滴,不服氣啊?人家是大學生,廠裡的乾部,人家自個兒有錢,想買就買啥,不缺衣服穿,還給我扯了幾尺布呢。你呢,你嫁進我們徐家六七年了,你給我買過啥?這麼多年來,除了你們剛進來那兩年沒給你們扯布,後麵幾年,不是每隔兩年都在給你們做新衣,我自己都舍不得買,你有啥不知足的?你要不服,讓你男人也像老三那樣可勁兒賺錢,賺了錢都交給我這個當媽的管,彆說給你做兩身新衣,就是三轉一響我也給你買。”
鄭巧珍一般不對懟兒媳婦,她覺得自己年輕的時候受夠了惡婆婆磋磨的苦,輪到她當婆婆了,她怎麼著也不能讓自己的兒媳婦遭受自己的磋磨。
然而彭笑萍就不是省油燈,三五不時就要做做妖,不收拾她一頓,她不會消停,也不知道‘羞’字怎麼寫。
當年要不是老二喜歡她,非要娶她進門,這種攪家精的兒媳婦,鄭玉珍才看不上。
徐啟耀不是個讀書的料,讀完小學,初中都考不上,後來當上大隊的記分員,要隨時隨地督查整個大隊人的乾活,下工時要準確的給大隊的人記工分,自己也要下地乾農活。
一頓忙活下來,徐啟耀也隻是分的工分糧食比普通的社員多一點,沒有工資,錢都是用工分換,除去他們二房日常吃喝用後,每年剩到手裡的錢不過十塊錢。
彭笑萍被婆婆懟得說不出話來,也不說幫忙,氣哼哼地回到客廳,把蘇曼新擺出來的瓜子花生裝進自己衣服的包包裡,直裝得衣兜鼓鼓,裝都裝不下了,這才抓起瓜子花生,吭哧吭哧的吃了起來。
吃完隨手把瓜子花生殼扔在地上,感覺喉嚨有點乾,喝了一碗水,嗓子還是感覺不舒服,於是清了清嗓子,往乾淨的地麵上吐了一口濃痰。
蘇曼下樓,正好看見這一幕。
美好的心情一下被破壞,火氣噌噌噌往上漲。
昨天徐家人要來,她知道這年頭的人們都沒有往垃圾桶裡扔垃圾的習慣,都是隨手扔。畢竟大家都吃穿不飽,忙著乾活掙錢養家,沒那麼多講究。
相關市政部門也不會像後世那樣,強調讓人們要愛護市容,不能隨地扔垃圾之類的。
蘇曼考慮到這些,專門弄了一個紙盒子當垃圾桶,放在客廳茶幾旁,一眼就能看到。
盒子很大,丟垃圾很方便,裡麵還提前丟了一些紙張、瓜子殼在裡麵,表明垃圾放裡麵。
然而就是這樣做足了準備功夫,彭笑萍還是把瓜子花生殼扔得遍地都是。
昨兒麗麗幾個小學生都委婉的告訴她,要講衛生,把垃圾扔到垃圾盒子裡。
彭笑萍就不聽,還說孩子們讀了幾天書,學會瞎講究了,鄉下到處是隨地大小便的人,他們咋不說說。她扔瓜子殼咋拉,吃完掃乾淨不就行了......
彭笑萍後來當然沒掃地,是蘇曼清掃的。
蘇曼不是一個忍氣吞聲的主兒,相反她跟原主的性格有點像,有不爽的地方,當場就發作,哪會讓自己受氣。
可是徐家人第一次上門,她也不好第一天就指摘妯娌,到時候讓徐家人覺得她事兒多,不好相處,嫌棄他們是鄉下人等等,所以昨天彭笑萍的動作,她忍了。
今天彭笑萍還裝耳邊風,當著她的麵兒,糟蹋她家,士可忍孰不可忍!
蘇曼大步下樓,雙手抱胸,站在彭笑萍的麵前,目光冷冷道:“二嫂,瓜子花生好吃嗎?”
“挺好吃的,咋啦?”彭笑萍看她來勢洶洶的樣子,不知為何,心裡有些怵她。
大概就是沒文化的人,跟有文化的人對上,總覺得自己差了幾分底氣。
“好吃就好。”蘇曼皮笑肉不笑道:“吃完了記得把地上的瓜子花生殼掃進垃圾桶裡,拿抹布把你吐的口痰擦得乾乾淨淨,再把抹布給我洗上三遍,放在院外晾曬。要是洗不乾淨,直接丟到軍屬區外的垃圾處理地。一塊抹布而已,我還不稀罕!你也彆怪我講話難聽,我是城裡人,我愛乾淨,見不得有人把自己當回事兒,到人家家裡可勁糟蹋。你要是不做,不好意思,哪怕你是我丈夫的親戚,你也隻配去招待所呆著,不配住在我乾淨的家裡!”
“你,你啥意思!”彭笑萍變了臉色,“你這是明目張膽地嫌棄我們徐家人啊!我們在鄉下就是這樣,你這是嫌棄咱爸媽不愛乾淨?”
她特意把嗓音提高,就是為了讓在院子外麵的公婆聽到。
蘇曼哪裡看不出她心裡那點小九九,冷笑道:“可彆說什麼‘我們’,我嫌棄的隻有你。咱爸媽叔伯可從沒往我家裡亂扔過垃圾,也不像你一樣隨地吐口痰。連麗麗幾個孩子都知道講衛生,吃飯之前要先洗手,就你一個人,上完廁所直接吃飯,吃完飯也不擦嘴,就這麼油滋滋的到處亂竄。你這麼埋汰,也就二叔心好能容忍,要是換做我,早跟你離了,換個乾淨勤快的媳婦。”
這是暗諷她好吃懶做,來蘇曼家裡兩天了,沒見過她洗過一次碗,幫忙做一頓飯,全都是蘇曼、曾芹、鄭巧珍婆媳三人在忙活,她就心安理得的半躺在沙發上,吃著蘇曼買的各種零嘴。
彭笑萍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擠兌嫌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正想跟蘇曼吵一吵時,徐啟耀黑著臉從外麵進來,衝著她大吼:“你還愣著乾啥?!還嫌今天丟的臉不夠?要我送你回娘家才甘心?”
彭笑萍想起娘家那幾個同樣不是省油燈的嫂子,脖子一縮,乖乖掃地去了。
院子裡,鄭巧珍聽見蘇曼兩人的爭執,沒有任何不悅,相反覺得這樣挺好。
蘇曼看起來斯文漂亮,像個才畢業不久的女大學生,她還擔心蘇曼脾氣太好,跟人相處吃虧呢。
現在看蘇曼一番話,懟的平時臉皮比城牆還厚的老二媳婦說不上話來,鄭巧珍無聲笑了起來。
這老三媳婦頗有她年輕時候的潑辣風範,懟的好啊!以後就不用擔心小倆口在這邊生活不順了。
她們在做衣服的空檔,隔壁王翠花過來了,先是自來熟的跟徐家人打了招呼,自報家門,後麵又給鄭巧珍打下手。
三個女人裁剪好布料,鄭巧珍跟曾芹不會用縫紉機,蘇曼也不會。
鄭巧珍原本打算用針線縫合衣服,王翠花道:“哎呀,鄭大嬸兒,自己用針縫衣服得縫到什麼時候啊,家裡有現成的縫紉機,直接用縫紉機啊!”
可王翠花也不會用縫紉機,四個女人大眼瞪小眼一陣子,最後是難得提前下班的何虹淑從徐家門口過,王翠花眼尖的看見她,拉著她問會不會用縫紉機。
何虹淑家裡條件好,三轉一響她都有,自然會用,於是裁好的麵料都交給她來做。
她坐在徐家一樓客廳角落的縫紉機前,熟練的上線、上針、上機油等等,然後拿著麵料放在縫紉機台上,腳下踩著踏板,一陣輕微的突突突聲響後,她快速移動手裡的麵料,就已經縫合好一截。
等她按照鄭玉珍的想法,做好一件軍綠色的列寧服,一件藍色碎花的棉麻春長裙,鄭玉珍摸著衣服整齊的針腳,由衷感歎:“這縫紉機做得衣服可真不錯,瞧瞧這邊角收的多好,跟製衣廠做得成衣沒什麼差彆。”
何虹淑隻當她是誇讚自己手藝好,跟徐家人說了一會兒話。
蘇曼笑著提醒她,明天晚上一定要去軍屬區大食堂吃喜宴的時候,她笑嗬嗬的應下離開了。
時代的局限性,這年頭的人們結婚,不可能像現代那樣大張旗鼓的擺個幾十桌。
這年頭的人們大多請上相熟的親朋,簡單的擺幾桌,吃頓晚飯就成了。
蘇曼跟徐啟峰提早幾天請了各自相熟的親朋同事,滿打滿算,最多坐八桌人。
他們借了軍屬區食堂的地兒,錯開食堂的開飯時間,大約傍晚七點左右開席,酒席所用的菜品酒水啥的,由軍部後勤處配送,當然這些錢,是夫妻兩人自己出。
徐啟峰回到家裡的時候,鄭巧珍正讓蘇曼換上新衣服試試。
蘇曼穿著何虹淑在她要求下,做了收腰處理的藍色碎花裙,嫋嫋婷婷的下來樓,正好對上徐啟峰回家驚豔的目光。
為了演出恩愛夫妻的模樣,她綻唇一笑,在他麵前轉了一圈,輕聲詢問:“好看嗎?”
她本來就長得明眸皓齒,十分漂亮,身上的衣服十分貼合她的身材,將她玲瓏有致的身段凸顯無疑。
這一轉圈,裙子下擺特意放大弄得蓬鬆的裙子,像朵花一樣旋轉開來,蘇曼則像個天上下凡的仙女,仙氣飄飄。
不僅徐啟峰看得晃了神,連在旁邊的鄭玉珍跟其他徐家人都張大了嘴巴,感覺自己是見到了真仙女。
壯壯稱讚:“嬸嬸好漂亮,像電影裡的女明星一樣,跟我三叔站在一起,真是豹材女貌。”
“噗——”麗麗笑他:“叫你多讀書,你不聽,什麼叫豹材女貌,明明叫郎才女貌!”
鄭巧珍也笑:“是啊,老三媳婦長得多好看啊,這身衣服一穿上,哎喲,我還以是天女下凡。”
原本她是打算給老三媳婦扯幾尺紅布做新衣,穿上喜慶。
可老三媳婦說,上頭今年下了文件,不允許大家夥穿大紅大紫的衣服,她就按照蘇曼的想法扯布,還彆說,這衣服穿在蘇曼身上還真好看。
大家都在誇蘇曼漂亮,蘇曼想知道徐啟峰的反應,偷偷看向他。
徐啟峰一直在看她,深邃的眼眸帶著絲絲縷縷的柔光。
兩人的目光一接觸,徐啟峰像是猜到蘇曼的心思,薄唇輕啟,無聲的說了兩個字:“很美。”
蘇曼心跳漏了一拍,白嫩的臉頰悄悄浮上紅暈,她紅唇微張,同樣無聲說了兩個字:“謝謝。”
徐啟峰嘴唇微勾,心情極好的跟父母一家人噓寒問暖,很快到了晚飯的時候,徐家人要做東,請親家蘇家人吃頓飯。
酒席時間湊得緊,明天就得辦,在此之前他們兩家人沒見過麵的話,說出去多讓人笑話。
鄭玉珍一聽兒子說在家裡請客,順便讓蘇家人看看他們家是個什麼樣的情景,她趕緊掏錢,讓兩個兒子去外麵的國營飯店端幾個好菜回來,又讓老大老二媳婦給自己打下手,做一桌她拿手的好菜。
她還把提前從老家帶來的特產禮物都拿出來,一會兒讓親家帶回去,再蒸了一些包子饅頭,把幾個孩子給喂得半飽,以免一會兒開飯,孩子們見著肉菜一頓爭搶,丟徐家的臉。
晚上六點左右,徐啟峰親自開著吉普車去接蘇家人到徐家。
鄭巧珍帶著一家人在門口等候,看到車裡下來的蘇家人穿著氣質,就透著高、知乾部的家庭氛圍,不由心裡有些緊張,笑著迎上前:“親家、親家母,你們來了。我是你們女婿的母親,我姓鄭,你們叫我老鄭或者鄭姐都行,歡迎你們到來,屋裡坐。”
她說著,給自家那口子使了一個眼色。
徐中貴局促的搓搓手,黝黑的麵龐,聲如蚊呐,低聲喊:“親、親家母,親家公......都往裡坐。”
徐家其他人早前被鄭巧珍再三敲警鐘,看見蘇家人下車,都齊刷刷地喊:“蘇叔/蘇嬸,蘇爺爺/蘇奶奶,晚上好!”
蘇婷一看徐家人這熱烈的陣仗,憋不住笑了,“爸、媽,瞧瞧人家徐叔叔鄭阿姨多重視咱們啊,就這歡迎我們的架勢,就是首長也不過如此。”
這話讓身為領導人的蘇宏廣愛聽,笑嗬嗬的跟鄭玉珍兩口子打招呼:“親家公、親家母太客氣了,走,我們進去聊。”
蘇母田素蘭和蘇大哥蘇沐都不動聲色地打量徐家人一眼,見他們衣著乾淨,沒有想象中的鄉下人邋遢模樣,也沒有見到他們一副諂媚畏縮的樣子,倒對他們第一印象不錯。
兩家人進到客廳裡,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氣氛倒很融洽。
很快開飯,徐啟峰向隔壁趙政委家借了一張圓桌過來,在家裡擺了兩桌。
飯菜很豐盛,有從國營飯店端回來的紅燒肉、獅子頭、醬豬蹄子,也有趙玉珍從老家帶來自製的臘肉、臘腸、煮好分開擺盤,在老家殺好醃製了鹽的土雞,加自家上山撿得曬乾的乾蘑菇,乾筍子,乾木耳等,一起燉的大亂燉,另外就是蒸得兩籠白白胖胖的包子饅頭。
蘇曼則做了兩份青椒炒肉,蒸兩條魚,煮一鍋排骨蘿卜湯,還從院子裡掐了幾把韭菜切碎,打兩個雞蛋在裡麵,炒了兩份韭菜雞蛋。
如此豐盛的佳肴,看得大家食指大動,徐中貴期間還把從老家打得一壇子燒刀子酒拿出來,跟蘇宏廣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喝了起來。
到最後,飯菜都被大家吃光,蘇宏廣兩人也喝得醉醺醺的。
鄭玉珍知道擺酒前夕,當媽的是有體己的話要跟女兒說,於是叫上兒子媳婦收拾碗筷桌椅,讓田素蘭跟蘇曼上樓說會兒話。
田素蘭吃完飯已經圍著小樓轉了一圈,進到徐啟峰的房間後,看到屋裡擺放的衣櫃之類的用具,還有樓下放著的三轉一響,她心情頗為複雜,“小曼啊,這小徐對你還是不錯的,你也要對他一點,彆再一言不合就鬨脾氣啊。”
蘇曼低頭垂眸,很溫順的回答,“媽,我知道。”
母女倆說了一會兒話,天色不早了,蘇家人告辭回家,徐啟峰扶著醉醺醺的嶽父上到車裡,把他們安全送回家裡,自己才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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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
田素蘭把自家那口子打理上床睡後,關好房門走到客廳,蘇沐夫妻倆,蘇婷都坐在客廳沙發上等她。
蘇婷先開口:“媽,我感覺大姐自從嫁給徐團長後,變化好大啊。以前她特彆愛漂亮,天天都要化妝,衣服也穿得很鮮豔不重樣,走哪都穿著高跟鞋。現在素麵朝天,衣著老氣的像個老乾部,最誇張的是,我看她一直穿著老布鞋,這哪像以前的她啊。”
蘇沐也覺得不太對勁:“小曼從小就沒乾過家務活,她現在不僅會做飯,還在自家院子裡開地種了菜,這跟她以前完全是兩個人。”
田素蘭倒很鎮定:“小曼今天跟我說了,上頭最近風聲緊,隨時都會有變故,讓我們一家人最近一兩年都低調行事,家裡不要放什麼違規的書本畫報用具之內的玩意兒,以免被人抓住把柄。她還說她之前在鄉下做基層的時候,其實啥活兒都學會做了,可是為了不讓我們擔心難受,她就裝成什麼都不會的樣子。現在嫁人了,她不可能像在娘家家裡一樣偷懶了,所以啥都要自己做。”
這些說辭,是蘇曼一早就想好的,田素蘭一問,她就說了。
果然,蘇家人聽了之後,倒沒有懷疑,反而關心起蘇曼說得變故。
蘇沐:“小曼是不是收到了什麼風聲,才會有如此大的改變?”
田素蘭:“不大清楚,軍部的事情,我們外人是不能問的。不過你爸最近也收到了一些風聲,咱們家從今天起,要低調行事。”
蒙混過關的蘇曼,此刻在徐家,像在鍋裡油炸,渾身都難受。
送走蘇父蘇母後,徐家人陸陸續續收拾,洗澡洗腳回屋睡了,徐啟峰也洗好澡,上了二樓。
蘇曼一想到一會兒要跟徐啟峰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心裡沒由來的一陣緊張,在樓下衛生間磨磨蹭蹭洗澡,半天都沒敢上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