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再次醒來, 是被雙安村此起彼伏的雞鳴聲中吵醒的。
她幽幽醒來,感覺自己的身體好了很多, 沒有昨天那種胃裡惡心想吐, 火急火燎,頭暈腦脹的感覺。
她偏頭看向身邊,徐啟峰已經不在床上,也不知道去哪了。
她慢悠悠的在屋裡穿衣梳頭, 殊不知外麵已經鬨翻了天。
先是關於蘇曼兩年前嫁去江對麵石家當媳婦的事情, 在村裡傳出了苗頭, 被晨起跑步鍛煉的徐啟峰聽見, 罕見的跟村裡那幫長舌婦、老光棍一番針對。
不久後鄭玉珍也早起,去請村裡的全福嫂子、幫忙的夥計, 也聽見一些不三不四的謠言。
很快鄭玉珍直接帶著老大、老二媳婦, 叉著腰, 把那些八卦胡言亂語之人, 從村頭罵到村尾。
接著跑到大隊隊長及公社領導那裡, 哭著狀告村裡某些人亂傳軍屬謠言, 抹黑軍人形象, 請諸位公社乾部替他們做主。
軍人在外保家衛國, 拚上一條性命在所不惜,村裡居然有人在背後胡亂嚼舌根,傳人家家屬的謠言壞話, 這事兒到哪都說過不去。
尤其這個被傳謠言的, 還是他們公社引以為豪, 從他們手裡推薦參軍,立下無數軍功的37團團長妻子。
公社乾部一聽這還得了,一群乾部引起高度重視, 在鄭玉珍的強烈要求下,聯係了鎮上派出所的幾名公安同誌,浩浩蕩蕩前往雙安村,開啟一場緊急會議。
會議上,鄭玉珍當著全村的人哭訴一番後,又告訴大家,自己新兒媳雖然是二婚身份,卻是這個年頭罕見的女大學生畢業,又是國家乾部,他們的婚事是組織幫忙促成的,誰要敢胡亂嚼她家兒媳婦的舌根,她就能跟誰拚命。
蘇曼跟徐啟峰的婚事,的確是趙政委跟軍部其他領導首長促成的,因為當初徐啟峰不願意娶蘇曼,他們不做思想政治工作,徐啟峰也不會鬆口。
不過鄭玉珍說話投了個巧,沒有說他倆是因為下藥才被迫在一起,隻提組織促媒這件事。
這年頭,二婚身份嫁給頭婚小子是件稀奇的事兒,尤其徐啟峰是大家眼裡的香饃饃,是一團之長,娶了個二婚女,不少人心裡酸著呢,免不了講兩句酸話。
可鄭玉珍這番話一說,這樁婚事在村裡人心裡又變得不一樣了。
首先,人家鄭玉珍說得是組織幫忙促成的婚事,這就是組織做得媒啊,組織都覺得蘇曼一個二婚女嫁給徐啟峰沒問題,他們這些鄉下人要是在村裡酸,四處嚼舌根,那就是質疑組織決定,跟組織作對,思想覺悟不高,少不了要被公社各個乾部收拾敲警鐘。
其次,昨兒有人見過蘇曼,覺得她長得貌若天仙,又是大學畢業的國家乾部,聽說人家的父母兄長都在市裡都擔任要職,是出身高、知家庭的千金。
這樣的女人,哪怕是二婚身份,配一個鄉下出身,一路升到團長級彆的徐啟峰足夠了。
再者,早上最先傳出謠言的幾位長舌婦,還有一些傳葷話的老光棍,已經被派出所的公安同誌銬上了手銬。
他們被拷得理由就是誹謗造謠汙蔑他人,造成受害者精神上極大的傷害,還涉嫌侮辱軍人及其家屬,性質及其惡劣,公安同誌要把他們帶去鎮上的派出所關上一段時間,進行調查。
自古民怕見官,鄉下人多半懼怕派出所,自己被抓,還要關押調查,那些沒啥見識的長舌婦、老光棍嚇得六神無主,鬼哭狼嚎的向鄭玉珍一行人認錯,邊哭還邊扇自己的嘴巴,祈求徐家人的原諒。
這其中就有昨天傳話頭的小臉媳婦和她的妯娌,她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就嘴快跟妯娌說了兩句蘇曼以前嫁到對岸石家,現在又改嫁到徐家的事情,被妯娌往外一傳,到了早上村裡人都知道了。
大家都在閒言碎語,自己隻不過插了兩句話,現在就被公安同誌銬上了手銬,說要揪出話頭主謀,進行嚴懲審判,少則關上十天半月,多則關上一兩年。
小臉媳婦跟她妯娌臉都嚇白了,跪倒在鄭玉珍一行人麵前哭著認錯。
可鄭玉珍這次鐵了心,要整治那些亂嚼舌根的長舌婦、王八蛋男人!
要是這次放過他們,他們就覺得徐家好欺負,一直亂傳老三夫妻倆的閒話。
蘇曼要是受不住他們的閒話,不得被他們逼死!
這樣殺雞儆猴,就給全村人一個警鐘,讓所有人都明白,她鄭玉珍如此大張旗鼓,不惜做出得罪村裡人的事情為了啥。
她生平最在乎的就是她的小兒子,誰敢戳她兒子的背脊骨,欺負她的兒媳婦,她就敢把人收拾得毫無招架之力。
這下村裡人可不敢再傳關於蘇曼的一點不好的話了,哪怕心裡不服氣,心裡還很酸,也隻敢跟家裡人小聲逼逼,不敢再跟外人傳。
這場鬨劇,用了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就結束。
公安局同誌抓著村裡十來個男男女女前往鎮上派出所的時候,時間不過九點鐘。
而在早前八點鐘左右,江對麵的石家老太收到消息,準備帶著兒媳婦坐船去對麵徐家鬨事的時候,被他們紅星公社的乾部領導,給拉去了公社一間大辦公室裡。
裡麵坐著從縣裡坐車下來的縣委一眾領導乾部,對著石老太一通批評批判。
他們批判她在某年某月,欺壓雲縣基層乾部蘇曼,私吞乾部嫁妝財產,現在蘇曼家屬狀告到他們雲縣,要求縣裡乾部給蘇曼主持公道,歸還蘇曼所有之物。
如果石家人抵賴不服從,公社覺得他們石家人思想成分有很大的問題,會下了石家老二的教師工作,同時會用石家人的工分糧食折算成錢,陸陸續續郵寄給蘇曼。
石老太憋屈,石老太不服氣,她已經霸占了蘇曼兩年多的嫁妝用具,早把蘇曼的嫁妝當成自己的東西,讓她吐出來,談何容易。
可是縣裡和公社的領導捏住了她的命門,老二的老師工作是頂替死去老大的,老二隻有初小文化,大隊卻有兩個初高文化的年輕人,想頂替老二的老師工作。
如果她不答應,公社就會下了老二的工作,還會扣她的工分糧食,她就算在公社辦公室整了一出一哭二鬨三上吊的動靜,公社乾部和縣裡的乾部都隻在旁邊冷眼旁觀,她便知道,這事兒沒有商量。
等到石老太在諸多壓力之下,終於服軟,再三保證不會再去徐家,找蘇曼的麻煩,還會退掉蘇曼以前的嫁妝,折算成錢郵寄給蘇曼,從此跟蘇曼不會再有任何瓜葛。
一個縣人武部的乾部督促石老太簽字畫押保證書,然後讓公社乾部帶石老太三人回家,責令半個月內辦好此事,不然後果自負。
石老太三人走後,縣裡下來的五個乾部都走進另一個小的封閉式辦公室裡,對著坐在辦公桌後,嘴裡叼著煙,一個麵容冷峻的男人道:“徐團長,解決了。”
男人淡淡的瞥他們一眼,“辛苦你們了馮部長。”
“嗐,沒啥辛苦的,說到底,蘇曼同誌嫁妝被吞這件事兒,也是我們當初縣委不作為所致。”
一個頭發半白,已經快五十歲的年紀,依然留著板寸頭,身上帶著一股軍人殺伐氣質的縣人武部馮部長,坐在徐啟峰對麵,承認錯誤道:“當初小蘇沒跟我們提那事兒,也沒讓我們幫忙要回嫁妝,我們也不好過多插手她的事情,這才導致石老太欺壓乾部。現在你替她出頭,我們當然義不容辭的幫忙。你放心,有我們盯著,小蘇同誌的嫁妝錢很快就會郵寄到她手裡,石老太也絕不敢去你們徐家鬨。不過,我好些年沒見你老小子了,沒想到這麼巧,你這小子兜兜轉轉,居然娶了當初在我們雲縣縣委當辦事員的小蘇。”
馮部長退伍轉業之前,曾在磐市軍區當營長,那時候徐啟峰還是他手下一個老兵刺頭,做事兒雷厲風行到他都佩服的地步。
沒想到許多年沒見了,人家已經升到團長級彆,現在在外人麵前,他都要稱呼這小子一聲首長。
“是啊,我也沒想到,馮營長您轉業後,居然來到雲縣當人武部部長。”
徐啟峰伸出修長的手指夾住嘴裡叼得煙,往辦公桌上放著一個小瓷盤彈了一下煙灰:“馮部長剛才的話說笑了,我相信當初我愛人被石家人欺壓的事情,你們縣委諸多乾部是真不知情。現如今讓石家人物歸原主,諸位也是公事公辦,我替我愛人向諸位道聲多謝。”
“不知情”三個字咬得極重,讓馮部長跟另外四個縣委乾部心中一凜。
他們是真的不知情嗎,當然不是。
那時候蘇曼雖然是雲縣縣政府裡一個小小的辦事員,可她父親是市裡的大領導,又是城裡下來的女大學生,長得漂亮的讓人挪不開眼,多少人都盯著她一舉一動。
她男人死後,石家人吞她嫁妝的事情,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
不過那時候的蘇曼,的確沒有請縣裡諸多乾部幫忙討要回嫁妝的打算,他們又覺得那是蘇曼跟婆家人的家事,他們堂堂縣裡的乾部,怎麼可能去管那些清官都難斷的家務事,也就裝作不知道。
如今蘇曼搖身一變,變成了磐市軍區一個團長的妻子,人家團長親自上門來討蘇曼的嫁妝,他們也不能再裝聾作啞。
“嗬嗬,順手的事兒,小徐,不,徐團長.......”馮部長假裝聽不出他話裡的機鋒,厚著臉皮試探:“聽說上頭最近下達了一些文件,我們雲縣這些小地方沒有收到文件內容的風聲,不知道你們軍區知不知情。”
“馮部長離開軍區多年,忘了軍區的保密製度?”徐啟峰眉頭微蹙,掐滅手中的煙頭,站起身道:“最近天道不好,家裡要下雨,屋裡該收拾的東西都得收拾了,出門看清方向再走路。”
“啥意思?”一個戴眼鏡的三十多歲縣委乾部,目送徐啟峰離去的背影,問馮部長。